這個家夥,太強了。
他這才多大的年紀啊,居然能夠在他傾盡全力、甚至可以說是拼了命的攻勢下,還能夠支撐這麽久。
如果再給他一段時間的蟄伏,等到他領悟到了這世間的真谛……
或許甘十三就能夠強行逆轉自己對于時間底層規則的修改,反過來将他涼宮禦給擊殺了去。
這家夥,這家夥……
涼宮禦的胸口不斷起伏着,不知道多少年都沒有如此狀況的他,腦海裏,居然沒辦法對這個叫做甘墨甘十三的年輕人,說出太多具體的形容詞來。
要知曉,他半神涼宮禦大人,在日本國内可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
他的绯句,可是連天皇都爲之敬佩與歎服的。
但此時此刻,他腦子卻有些卡殼了。
仔細想一想,大概是眼前的這個家夥,實在是給他帶來了太大的威脅吧。
剛才好幾次,他都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這種一瞬間的情緒,遠比他留在式神上面的意識消泯,要來得更加強烈與直接。
正因如此,到了最後的時候,涼宮禦才能夠沒有任何的挂礙,全力施展。
他所要做的,就是将眼前這個對自己最大的威脅給幹掉。
無比迫切。
幹掉了他,自己才能夠睡得安甯。
不然,惶恐不可終日。
隻不過,現如今這甘十三被自己手中的天之瓊矛從腹中插進去,将整個人都給釘在了地上,再無氣息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麽,涼宮禦的心中,又浮現出了許多的感慨和惋惜。
這個男人,倘若是生在我日本,等我踏破虛空之後,定然能夠再保日本百年安甯。
可惜了……
孩子,你也别難過,怪隻怪你生下來就不是日本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惋惜之後,涼宮禦的心情很快就變得爽利起來。
因爲此戰對于他而言,收獲良多。
這種收獲,并非是硬實力上的變化,而是在于心态,以及對于自己的感悟。
真正到達了現在的境界,如何超越自我,才是頂尖修行者一直都需要面對的課題。
在這一點上,涼宮禦得到了巨大的收獲。
眼下他隻需要返回日本,回到他的隐居之處,憑借着這些年來的積累,再消化掉這一戰感悟的那些東西,包括那小子跟自己對話時透露的一些信息……
成神之日,指日可待。
而到了那個時候……
多年夙願,一朝實現,他隻需要抑制住自己的境界,等到安排了凡間事務,就能夠迎接自己的飛升了。
飛升啊……
這是千百年來,幾人能夠做到的事情呢?
但偏偏他涼宮禦做到了。
一個卑賤的、被人輕視的妓師之子,能夠成長到今天。
天下間,何人能夠預料得到?
想到這些,涼宮禦那張越發衰老、宛如老樹皮一般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痛快至極的笑容來。
而就在此時,他瞧見那個甘十三的懷中,似乎有東西掉了下來。
那是什麽?
涼宮禦不由得有些好奇,緩步走上前去,低頭一看,卻是一尊木雕人偶。
那人偶隻有手掌的長度。
不長。
但很精緻。
那是一個直立的人偶。
是個男人。
頭戴藍布帕子的包裹。
栩栩如生。
是誰?
涼宮禦知曉,眼前這個被天之瓊矛刺穿身體,再無氣息的男人,他的本職工作,是一個木匠。
甘十三是一個幫人蓋房子、做家具的木匠,據說他的手藝很是不錯。
在收集的情報中,此人剛剛在江湖上抛頭露面的時候,甚至有商人想要引薦他來日本,學習和傳播木工手藝。
從眼下的這個木偶來看,這人的手藝活兒,着實是不錯。
經過他手雕琢、抛光最終成型的玩偶,栩栩如生,甚至像是被賦予了生命力一樣。
這樣的東西,若是放在日本國,絕對是殿堂級的作品。
傳世之作。
瞧見這木偶被那男人胸口中流出來的鮮血沾染,涼宮禦忍不住覺得太過于可惜。
衆所周知,半神大人,是一個講究人。
正是在他的支持下,日本匠人、藝術家和學者的地位,才會得到飛速提升。
日本當下繁榮昌盛的文藝界,少不得涼宮禦的鼎力支持。
對于美,他是有着執着追求的。
他對于這世間的大部分東西,都是有着一種超然的嫌惡。
唯獨對于藝術,有着巨大的渴求。
此物,若是能夠帶回日本去的話,或許才是它最應該存在的意義吧?
也算是對于此戰的一種紀念吧。
這般想着,涼宮禦彎下腰,準備去将那木偶給撿起來。
這世間,有幾人能夠讓半神彎腰低頭?
絕無一人。
但藝術是可以的。
它是人類存在于這世間,最偉大的東西。
但是……
當涼宮禦的指尖,摸到了那木偶的時候,心頭突然間一顫。
這不是一個死物。
它看上去仿佛是木雕,但指尖觸及之時,卻有如同活人一般的溫度。
不但如此,它還有氣息。
還有……
此物,居然與人一般無二,沒有任何的區别。
涼宮禦感覺到了一陣心慌,下意識地擡起頭來,打量着那個已經死得透透的甘十三。
那依舊是一個死人。
一個失敗者。
但下一秒,涼宮禦感覺到自己去拾木雕的手腕,卻突然間被人抓住了。
一種很堅決的力量,将他的手腕給抓住。
這是要控制他。
涼宮禦大驚。
在這個地方,除了他,還有眼前這個落敗身亡的甘十三之外,怎麽可能還有第三人呢?
是人?
是鬼?
是妖?
還是……
神?
都不是,當涼宮禦低下頭來,打量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家夥時,發現對方,卻是那躺在血泊之中的木雕。
隻不過,與他剛才初見時不一樣的,是這木雕變大了。
起初的時候,它隻有手掌那般的長度。
而此刻,這家夥已經有小腿那般高了。
這并不是結束……
它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成長起來。
這個過程,涼宮禦甚至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個木雕,已經長成了真人大小,看上去卻是一個頭包藍色帕子,模樣堅毅、神态爽朗豁達的高大漢子。
當然,這依舊是一個木雕。
但它卻仿佛與人一般,有呼吸,有脈搏,有心跳……
有着人的一切體态特征。
這一切,讓涼宮禦忍不住地心慌起來。
他下意識地将手抽回來,卻發現對方身上的力量,竟然比自己更加強悍。
讓他完全擺脫不了控制。
這是……什麽鬼?
他可是半神!
涼宮禦睜開了雙眼,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以及不可思議,而與此同時,那木雕腳下的鮮血還在凝聚,随後融入到了這木雕的身體裏去。
而它身後的甘十三,沒有氣息的甘十三,他的身體裏,似乎有某種氣息在湧動着。
這些氣息,最終流入到了木雕的身體裏去。
那破碎成了四五截的魯班尺,也被這氣息引導,最終懸于半空,也融入到了這木雕之中去……
那木雕仿佛一個帶有恐怖吸力的漩渦,将許多不相幹的東西,吸入其中。
那些還有溫度的熱血。
魯班尺碎片。
甘十三身上還存留着的某些氣息。
那被破開之後,依舊彌漫半空的青州鼎靈氣。
碎石。
木頭泥土。
青草,以及一切植株……
死去的動物。
海水。
空氣。
以及所有……
無數之物,跨越空間,凝聚于此。
這個過程,從場面上看着并不壯觀,甚至都沒有先前拼鬥時那般波瀾壯闊,但内中蘊含的奧義,卻讓涼宮禦都爲之流淚和感動。
此乃大道。
道。
什麽“道”?
“道可道,非常道”的“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玄之又玄……
甘十三。
他……
回來了!
涼宮禦的腦子裏,突然間浮現出了這麽一段來。
面對着眼前那個從木雕逐漸化作真人形态的家夥,他感受到了恐懼。
害怕。
驚慌。
以及……
死亡。
涼宮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這種恐懼,比之前他頗爲自得,感覺似乎能夠刺激自己,更上一層樓的那種恐懼,要強上一百倍,一千倍,甚至……
一萬倍!
這是真正的力量,也是對于死亡真正的恐懼。
面對着這一幕,涼宮禦唯一能夠做的,不再是抽回右手,而是五指張開。
他憑借着自己一生所學,以及半神段位,去召喚那天之瓊矛。
天之瓊矛,這件傳說中日本父神伊邪那岐的神器,這件被涼宮禦融練了整個海外仙山,甚至加上了南海陷空島的仙靈之氣,最終凝聚而成的頂尖法器,成爲了涼宮禦心中最後的依仗。
這件根本不應該存在于世的法器,變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涼宮禦此時此刻,深刻地感覺到,如果自己沒有辦法用這天之瓊矛将眼前這異象阻止的話,恐怕就真的涼了。
然而當他拼盡全力地想要去重新掌控天之瓊矛時,這一件宛如自己身體一部分的神器,居然與他切斷了意識,再無關聯。
而就在此刻,那個早就沒有氣息的甘十三,突然間睜開了眼睛來。
唯一的右眼。
下一秒,甘十三的臉上煞氣畢露,屢屢惡念從身體裏浮現,升騰于天靈蓋之上。
惡念。
在不斷翻騰、凝聚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卻是開口說道:“有勞道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