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生面沉如水,目光噴火,一下子就變得很是兇悍的樣子來,完全沒有平日裏恬淡冷漠的模樣。
幽瞑擺渡者瞧着這個面冷心熱的青衣道士,歎了一聲,說道:“你在此間也待了一段時間了,再繼續下去的話,恐怕身體也會變成他那樣了——那鳳凰血脈隻有一份,你說到底是給你好呢,還是給他?”
簡單一句話,直接就打消了李夢生的所有想法。
他沉默了一會兒,點頭說道:“好的,我知道了。”
幽瞑擺渡者對李夢生和屈陽說道:“你們先跟我走,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等得到那一位的批準之後,我先送李夢生你返回人世間,随後将屈陽你送到那一處去——你去了那兒,能不能繼承鳳凰血脈,這個全憑你的本事了,我可插手不得,知道麽?”
他說話間,就要帶兩人離開,而就在這時,屈孟虎卻突然開口問道:“等等,船夫哥,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問你。”
幽瞑擺渡者擡頭,說:“你講,我能解答的,都與你說;至于不能告訴你們的,也請兩位諒解。”
屈孟虎與李夢生互看了一眼,随後說道:“船夫哥你遊走于陰陽兩界之間,想必對此間許多事兒都清楚,那我多嘴問你一句,有一個兄弟夥,他跟我一起掉下這鬼地方來的,結果卻不知所蹤了去,不曉得你知不知道他在哪裏?是死是活?”
聽到這話兒,幽瞑擺渡者陷入了沉默之中,一直沒有說話。
屈孟虎以爲惹惱了這位爺,當下也是小心地說道:“這……船夫哥你這是不方便說,對嗎?不要緊不要緊,你就當我沒問……”
這時幽瞑擺渡者卻開口說道:“洛十八此人的來曆十分複雜,是個身上背負着大氣運,逆天改命之人,即便是我,對他也是一知半解,如看迷霧,所以實在沒辦法給你解釋太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個肯定的答案,那便是他并沒有跟你一起來到此間,至于去了哪裏……”
他停頓了一下,苦笑着說道:“我也不知道。”
旁邊的李夢生問道:“總之他還活着,對吧?”
幽瞑擺渡者點頭,說道:“現在應該是的——兩位,洛十八此人遠比你們想象的要更加複雜,我受限于規則之力,沒辦法評論太多,抱歉……”
聽到這話兒,屈孟虎與李夢生互看一眼,沒有在多說什麽。
不過某些小心思,卻是在他們的心中滋生出來。
特别是屈孟虎……
我拿你當兄弟,你特麽的還藏着這麽深——小樣兒,有朝一日,若你落在我的手裏,哼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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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小木匠從夢中驚醒,随後下了床來,推窗望月,看着遠處的那一輪圓月,不知道爲什麽,心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煩躁。
今夜與昨夜一般,除了月有陰晴圓缺之外,并無别般不同。
但他的心中,卻有着一種很難受的郁積,難以抒發。
他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床榻上酣睡的女子,走過去,将被子蓋住那雪白如牛乳一般的肢體,随後悄無聲息地踱步,走到了院子裏的無垢洞邊來。
他打量着那深邃的洞子,看着裏面黝黝的黑暗,聽着下方傳來的呼呼風聲……
一時之間,竟然癡了。
他突然想,如果自己不需要去面對那涼宮禦的話,是不是已經如同李夢生一般,義無反顧地跳進了那洞子裏去?
應該會吧。
即便洞子底下,就是那無盡的深淵,甚至是死亡的,但對于他而言,完全不會有半分恐懼與害怕。
修行到這一步,小木匠對于這世間的許多事情,都已經如水晶那般玲珑剔透,旁遮無礙了。
隻可惜,他終究還是沒有辦法下去。
即便那下面,有他在這世間最重視之人的下落,也同樣如此。
他隻能在這兒被動地等待着,即便知曉那希望無比渺茫,甚至幾乎接近于零。
他曾經對過來“負荊請罪”的麻衣劉說過,他已經不在乎這世間的一切,也掙脫了命運的束縛……
但事實上,他終究做不到那般的灑脫。
這世間的無數事情,都化作了千絲萬縷的線頭,最終将他給束縛于此。
可以想象得到,在與涼宮禦決戰之前,他沒辦法去做那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他被這一場宿命的對決給牽絆住了。
這麽想着,他竟然有那麽一絲的期待,想着這一場決鬥能夠提前到來。
即便此時此刻的他,對迎戰涼宮禦,幾乎沒有任何的把握。
三七開,這是他的實話。
小木匠對戒色大師這位人生道路上的“導師”,并沒有任何的保留……
隻是,很多的事情,自己明知道它在發生,而自己卻沒有辦法去參與,就會感覺到很沮喪,甚至有點兒豁出去、不管不顧的沖動啊。
小木匠盯着那洞中良久,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沖動,而是走到了一旁,摸出了那一整套的木雕工具來。
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木雕之上去。
之前隻是粗略地輪廓,而現在,則是精雕細刻,力求将三絕的神态,真實地還原出來……
所以小木匠的每一刀落下,都顯得十分遲緩。
有時他一刻鍾,都保持着一個姿勢,一動也不動……
靜心、甯神、然後入道。
這三尊木雕,便是小木匠的“道”,而這個過程,便是他的合道之法……
的确,正如同李夢生當初所想的一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有人靠的是符箓,有人靠的是法陣,有人靠的是巫蠱,而小木匠……
不忘初心,大匠如山。
這便是他的道。
不遠處,裹着薄被,露出細嫩瑩白如嬰兒一般圓潤肩頭的顧白果,看着在黑暗中雕琢天下三絕的小木匠,雙目迷醉,俏臉绯紅。
她感覺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魅力,仿佛全世界一般,讓人忍不住沉淪其間去,無法自拔……
一夜無話。
有過了幾日,離島之上,又來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胖乎乎的大和尚,看上去無比親切和善,隻不過臉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笑容,反倒是多了許多愁苦。
大和尚眯眼打量了一下島邊衆人,随後目光落到了一個穿了件破爛青衣、身形佝偻的道人那兒去。
他能夠瞧得出那人是故意弓着身子,而且還易容變形,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樣子。
那是個高手,而且還是一流的頂尖之人。
這樣的人,蹲在這兒,想要幹什麽呢?
大和尚瞧了一眼,卻沒有去深究,而是一甩大袖,往着林中走去。
旁人瞧見這胖大和尚大大咧咧地往林子裏走,忍不住嘲弄起來,說這個吃了不少豬潲水的和尚,看着肥頭大耳的,卻沒有個心眼兒,真當這兒是自家門呢,想進就進?
哼,等着吧,一會兒就要給人扔出來了……
有人頗爲貪婪地說道:“瞧那和尚的袈裟,還有脖子上挂着的檀香串珠,都是上等貨色,回頭他給人當做死狗一樣扔出來,咱們摸了,問題不大吧?”
就在這幫人謀算着的時候,有人開口說道:“呵呵呵,你們打得如意算盤,居然敢動戒色大師?”
“戒色大師?”
聽到這名頭,衆人頓時就蔫吧了。
佛門第一猛人,這名頭,誰特麽吃了豹子膽,敢惹他啊?
更何況,此人與那魯班聖手,似乎是朋友呢……
離島岸邊一衆人等心思各異,而戒色大師則穿林而過,最終來到了那山下的小院子前來。
這一路沒有了顧白果的幻境迷重,自然是輕而易舉。
戒色大師走到小院跟前,顧白果迎了上來,朝他行禮,并且招呼着。
大和尚與顧白果算是舊識,此刻瞧見小妮子眉目張開,除了少女的稚嫩清純之外,又多了許多說不出來的萬種風情,忍不住調笑道:“你們這段時間,過得倒也逍遙啊?”
顧白果吃不得這花和尚的調笑,面紅耳赤地說道:“大師過來,有何吩咐?”
大和尚問道:“十三在這裏麽?”
顧白果領着大和尚進了院子,随後指着站在木雕之前,手持刻刀的小木匠說道:“喏,在這兒呢,一動也不動,就跟丢了魂兒一樣……”
她說得滿不在乎,但話語卻很是輕微,生怕吵到了小木匠。
戒色大師是修行行家,而且禅修的境界,向來高人一等,自然知曉小木匠此刻的狀态,正是某種玄之又玄的境地。
他也不敢過去打擾,而是低聲問道:“他這樣,多少天了?”
顧白果說道:“好幾天了,不吃不喝的,要不是偶爾落下一兩刀,我都以爲他丢了魂呢。”
戒色大師瞧見,許久都沒說話。
顧白果這時又問道:“大師,您親自過來,可有要事?”
戒色大師看了看小木匠,猶豫了許久,這才低聲說道:“三天之前,涼宮禦下了戰帖,邀十三東海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