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心中的難受,被顧白果調皮可愛的話語給短暫舒緩,但心中那顆疑慮的種子,卻還是忍不住地生根發了芽。
他很難相信,他視之如兄長一般的沈老總會害他。
就算是爲了龍脈之氣,但沈老總想必也從屈孟虎的口中得知了他此刻的情況,曉得他身上那三分之一的龍脈之氣,早就已經散盡了去,此刻就算是将他給拿捏住,也沒有辦法得到一絲一縷的氣息……
但李夢生很顯然是知曉這些事兒的,卻還是鄭重其事地提醒了他。
這說明什麽?
李夢生還是覺得,沈老總會害他?
又或者說,李夢生因爲沈老總與自己師兄虛清真人之間的決鬥,而怕小木匠站錯了隊,故而才會這般“挑撥離間”?
不管是什麽原因,都是小木匠所不能接受的。
但理智告訴他,李夢生的話語是有可能的。
畢竟像沈老總那般的人物,可是絕對的政治人物,理智絕對是能夠戰勝情感的,要不然他怎麽可能從無到有,直接拉起這麽大的攤子來呢?
然而每當小木匠回想起那年那月的那一頓酒,都還是有些心存僥幸……
接下來的時間,小木匠的心情有些低沉。
梁先生與林小姐兩人,剛剛見過了一場與他們生活截然無關的江湖私鬥,甚至還見過那等邪祟,以及李夢生的驚人道法,懷裏還揣着李道子送的符箓,正是心情激蕩難平之時,當下也是就在石榴花寶塔附近找了一家旅社住下,次日又馬不停蹄地在石榴花寶塔去勘探繪測。
而這些事情,則都有顧白果陪着,小木匠則沒有跟着過去看。
到了第三日,梁林基本上弄完了,找到了小木匠,與他告别。
他們得回北平去了。
這是早就商量過的事情,而梁林兩人其實還邀請過小木匠,想請他一起去北平,可以做一些古建築的還原工作,但小木匠思考許久之後,終究還是拒了。
他自己也有事情做。
不過這半年多時間,讓幾人變成了十分不錯的朋友,不管是小木匠與梁先生彼此之間的亦師亦友,還是顧白果與林小姐之間的姐妹情深,都是如此,突然間要離别了,多少還是有一些傷感的。
不過任何的傷感,都能夠被一場大酒給沖淡。
分别的頭天晚上,他們喝了一頓大酒。
按理來說,梁先生和林小姐這樣的文化人,基本上是很少喝酒的。
但當天晚上,兩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人醉了,方才能夠将酒話訴出,讓别人知曉另外的一個自己。
梁先生說自己很累,如果可以,他願意換一個姓。
他想做另外的一個自己。
林小姐說她羨慕兩人這江湖兒女的生活,如果有可能,她也想浪迹天涯一回,而如果非要有一個伴兒的話,那麽她希望是那個叫做李夢生的小哥哥……
小木匠沒說話,狂灌酒。
他希望自己醉。
醉了就好。
但他卻很難再醉了,或者說,這世界上還沒有能夠灌醉他的酒。
但當顧白果喝多了酒,小臉兒紅撲撲的,勾着他的脖子,吃吃地笑,說姐夫,都說小姨子的半邊屁股是姐夫的,這話兒你說對不對……這時,小木匠的心卻醉了。
他惡狠狠地罵道:“我不是你姐夫,叫我十三哥!”
說完,他揮着手,惡狠狠地扇向了……
次日,大醉過後,小木匠與顧白果送着梁林兩人,來到了火車站。
梁先生送了小木匠一份建築手稿圖,而林小姐則給小木匠留了一首手抄詩,據說是新月派那位英年早逝的天才詩人所作。
小木匠給了兩人各一副袖裏弩防身。
送别之後,小木匠也與顧白果要分别了……
就在十天之前,顧白果接到了傳信,需要去青城山的醫家遺脈走一趟,而小木匠因爲需要去另外一處地方,所以并不能夠一起同行。
世間總有分别,無論是什麽關系。
小木匠與顧白果相伴數年,也是有分有合,這半年來,倒是待得久一些的了。
之前兩人分别一年多時間,結果一個回了青丘一族出生的地方,一個則以魯班尺爲匙,破開那秘境去……
所以分别之時,兩人都很自然,隻是淡淡地笑。
等顧白果也離開了,小木匠這才随意搭了一艘船南下,過了兩天,終于來到了一處山林子裏。
山林茂密,高山險峰之上,有無數參天古樹,枝葉遮天,而那亂石點綴其間,讓這一片深山老林,成爲了人類禁地。
但小木匠還是過來了,然後站在一片石林前高聲呼喊,對了口号。
沒多久,有一個戴着眼鏡的男人出現,冷冷地打量着他。
小木匠摸出了一塊銅制八卦盤來,這玩意個兒不大,卻有着一種無端厚重的質感。
那人瞧見,沒有多言,拱手之後,在前領路。
小木匠穿過石林,路過一座牌坊。
牌坊之上,書寫四個大字。
法螺道場。
這地方,也是厄德勒,也就是邪靈教的一處分舵。
如果李夢生知曉自己在極力警告之後,小木匠最終還是沒有聽勸,然後還深入邪靈教中來,不知道會不會被氣到。
但小木匠來這兒,也是有原因的。
邪靈教的結構,除了掌教元帥沈老總之外,下面又立了左右二使,還有十二魔星,下面又有鴻廬(也就是分舵)若幹。
這結構看似簡單,其實非常複雜,按道理說,屈孟虎應該算是邪靈教的三号人物,僅次于掌教元帥沈老總,以及左使王新疆,但因爲他年紀不大,資曆又淺,故而一直飽受争議,地位比較尴尬,有點兒像是吉祥物一般,手中實權,反倒不如某些魔星,又或者鴻廬廬主來得有用。
不過不管如何,法螺道場這一處鴻廬,一直都是屈孟虎的基本盤。
這裏上至首領,下到成員,對屈孟虎都是五體投地的那種。
正因如此,使得小木匠即便是得了李夢生的警告,卻還是膽敢摸到這邊來。
當然,之所以來這兒,也是因爲屈孟虎。
小木匠與屈孟虎許久沒有聯系,而有一些事情,他沒辦法跟别人分享與商量,唯一能夠信任的,便隻有一個人。
那人便是屈孟虎。
所以他來了。
小木匠被引入法螺道場的山門之中,沿着一條小道行走,七拐八拐,卻是來到了一處山邊草廬前。
草廬臨崖,而在懸崖邊兒上,則有一個坐着輪椅的男人在那兒,望着夕陽。
領路人至此停下了腳步,恭謹地對小木匠說道:“到了。”
随後,他告辭離開,消失于不遠處的濃霧之中。
小木匠往前走去,來到十步之外,那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轉了過來,與他打了照面,笑着說道:“甘先生,許久未見,請恕青山殘疾之人,無法起身行禮,親自接引……”
此人卻正是屈孟虎的弟子徐青山。
幾年前,屈孟虎爲報家仇,帶了屈封、徐青山和周平等人去了渝城,因爲一些纰漏,徐青山的腳筋被渝城袍哥會挑斷,後來被顧白果接上之後,又被弄斷,使得他錯過了最佳的恢複時期,最終變成了如此模樣。
不過比起屈孟虎的另外一個學生周平而言,他又無疑是幸運的。
小木匠走上前來,笑着說道:“不必如此客氣。”
這幾年,因爲屈孟虎與他一樣居無定所,所以小木匠一直通過徐青山這邊與屈孟虎通信,所以彼此都還算是熟悉。
他知曉屈封已經在屈孟虎的扶持之下,當上了法螺道場的話事人,而徐青山也因爲屈孟虎學生的身份水漲船高,而且他最得屈孟虎的真傳,使得他的法陣之學在衆人之中最爲出挑,故而成爲了法螺道場的高層人物。
兩人寒暄之後,小木匠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你老師,他現在在哪兒呢?”
徐青山沉默了一下,然後對小木匠說道:“甘先生,你進來的時候,除了小曲之外,還有跟别人打過照面麽?”
小木匠聽到這話兒,頓時就挑了眉頭來,問道:“什麽意思?”
徐青山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大概今年年後吧,老師和屈封師兄就被抽調到了總壇那邊去,參與總壇建設工作,而上面指派了幾個高層空降下來,憑借着總壇的身份優勢,拉攏了道場裏的不少人……所以現在這道場之中,比較麻煩,我也有一些掌控不了了……”
他将眼前的情況簡單說起,小木匠聽完,這才說道:“小曲比較機敏,繞了不少路,應該沒人看到。”
随後,他直接問道:“你老師現在的日子,不太好過?”
徐青山對老師的摯友沒有什麽好隐瞞的,當下也是點頭說道:“對,可以說很難、很難……”
小木匠問:“可是沈老總對他有意見?”
徐青山搖頭,說:“不,掌教元帥對老師一直都很信任,甚至可以說力挺,不但把總壇建設的重任交給了他,而且還賦予了極大的權力。但正因爲如此,使得許多人對老師很是忌恨,之前還是暗地裏的抵制,到現在的時候,就有點兒明着怼的意思了……”
小木匠聽完,有些歎息,随後又敏感地說道:“這個跟我過這兒來,有什麽關系?”
徐青山看着他,低聲說道:“左使那邊下了命令,正在收集你的資料,看樣子,好像是有要對付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