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但渾身骨瘦如柴,皮包骨頭,滿身紋着古怪刺青,而且頭發稀疏,最中間的部分幾乎秃頂,呈現出魚鱗一般的灰色皺紋來,兩邊的地方則稀稀拉拉,有灰白色的頭發垂落而下,看上去十分滄桑,仿佛老去了幾十歲一樣。
而且他的雙眼渾濁,毫無靈光,氣息有些發喘,就如同那耋耄之年的老頭兒一樣,完全看不出當年那登上渝城袍哥會龍頭寶座時,意氣風發的模樣來。
小木匠五感通達,能夠瞧得出程蘭亭的身體大不如從前,就好像是一個痨病鬼那般。
但至于他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小木匠卻沒辦法瞧出來。
因爲這家夥渾身宛如一團迷霧,籠罩于黑暗中,除了皮相之外,卻是瞧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來。
而即便如此,小木匠的心頭,還是頗爲震撼的。
當然,震撼歸震撼,對于眼前這個看着病恹恹,宛如痨病鬼一般的程蘭亭,小木匠心中還是沒有半點兒的輕敵。
他當下也是擡起頭來,沖着對方微微一笑,然後說道:“程龍頭,沒想到我們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啊……”
多年不見,物是人非。
小木匠頗多感慨,而程蘭亭也是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被歲月侵蝕的黑黃色牙齒來,說道:“是啊,沒想到,你我居然走到了對立面……”
他簡單一句話,卻是直接明了地告訴了小木匠——他知道了小木匠此行過來的目的。
大家都是成年人,沒有必要做太過于幼稚的舉動。
所以也别費盡心思編假話了。
事實上,小木匠也并不打算與程蘭亭争執什麽,因爲他知曉程蘭亭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與人打嘴炮的角色。
這位崛起于微末,最終成就如此霸業的豪雄,最擅長的,是背後捅刀子。
正所謂“表面笑嘻嘻,背面一刀子”,說的便是此君。
兩人凝視着,而這時有人過來,給程蘭亭搬了一把黃梨木太師椅過來,這位看着病恹恹的男人則直接坐了下來,随後饒有興緻地看着小木匠,說道:“我來了,你放開他吧。”
小木匠說道:“你我如今既然已經是敵人,我爲何要放過你的人呢?”
程蘭亭的到場,使得場面上對方的人數占到了絕對優勢,小木匠這個時候如果将程子孝給放了,接下來,恐怕就隻有引頸受戮了。
他既不高傲,也不愚蠢,自然不會做出這等傻事來。
不過程蘭亭顯然也是有所準備的,當下也是側頭過去,拍了拍手。
黑暗處傳來了腳步聲,緊接着幾個身穿黑袍之人,卻又押了兩個人過來。
瞧見這個,小木匠雙眸的瞳孔直接就圓睜放大了起來。
徐青山和周平。
屈孟虎這兩個原本應該呆在龍溪鎮上的學生,此刻卻是落到了程蘭亭的手中。
這……
小木匠感覺到一陣心驚肉跳,再一次打量那個看上去如同痨病鬼一樣的程蘭亭時,心中卻是充滿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忌憚。
這個家夥,實在是太可怕了。
對于程蘭亭的修爲,小木匠沒有與他正式交手,所以并沒有什麽感覺,但那家夥的心機,以及種種謀劃,卻是讓小木匠感覺到有種喘不過氣來的壓迫。
他怎麽就将徐青山和周平給擄過來了呢?
那家夥,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知曉的?
小木匠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而程蘭亭卻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椅子上,伸出宛如鳥爪一般枯瘦的右手來,用手指點了點小木匠,說道:“這兩個人,想必與你還是有一點兒關系的吧?這樣,你放了我這蠢笨手下,我便放你這邊的一個人,如何?”
小木匠問:“爲什麽不是兩個?”
程蘭亭哈哈笑了起來,大概是嗓門有點兒不太對勁兒,這笑聲宛如夜枭一般刺耳,甚至還有點兒瘋癫、神經質。
笑過之後,程蘭亭收斂臉容,冷冷說道:“你當我不識數呢?一換一,很劃算,二換一的話……你當我是傻子麽?來吧,選擇一個吧……”
小木匠寸步不讓,說道:“要麽兩個人都放了,要麽咱們魚死網破!”
程蘭亭聽到,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小朋友,你這是在我這兒耍橫呢?我在江湖的刀口舔血之時,你在幹什麽呢?”
這話兒說完,他卻是一擡手,隻見被押到近前的周平腦袋一歪,随後竟然直接掉落了下來。
幹淨、利落,而且十分的突兀。
屈孟虎這位得意門生,沒有來得及說上一句話,便直接死去了。
他脖子處的斷口有大量鮮血飙射,最高能有一丈多高,随後落了下來,灑滿一地,而程蘭亭這兒雖然挨得近,卻沒有沾染半分。
他沒有扭頭去打量,而是認真地看着小木匠,笑着說道:“現在隻有一個了,你不必糾結了,對吧?”
小木匠死死抓緊了舊雪的刀柄,臉色陰沉得仿佛要下雪一般。
程蘭亭的笑容,此刻在小木匠的眼中,就仿佛惡魔一般邪惡陰沉。
談笑之間殺人,這樣的狠人小木匠瞧見過不少,但像程蘭亭這般的,卻隻有一個。
僅此一個。
他,難道是瘋了嗎?
面對着程蘭亭的咄咄逼人,小木匠咬着牙,冷冷說道:“你居然敢殺人?真的當我不敢殺了這個家夥麽?”
他手上的勁兒一重,那個跪倒在地的程子孝感覺脖子處一陣火辣辣的疼,吓得大聲叫了起來:“饒命啊,饒命啊……族兄,救救我,救我啊……”
這家夥倒是吓得不輕,但程蘭亭卻沒有半分緊張,而是笑着說道:“你動手吧——要不然這樣,我們一起喊‘三、二、一’,然後同時動手,你覺得如何?”
聽到這話兒,小木匠心中忍不住歎息起來。
事實上,拿程子孝這家夥的性命,來威脅程蘭亭,這事兒其實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程蘭亭連自己兒子的性命都不在乎,又怎麽可能會顧及自己一個遠房族弟的生死?
那家夥的心,就跟鐵打的一樣,冰冷生硬。
隻不過,他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屈孟虎的徒弟,都死在這裏麽?
在那一刻,小木匠感覺到有種說不出來的疲憊。
相對于謀局和勾心鬥角,以及去決定别人的生死,小木匠更願意與人正面交手,真刀真槍地拼殺。
哪怕是死,也沒有任何的猶豫。
他這邊沒有說話,而程蘭亭則有點兒癫狂了,雙目發紅,直勾勾地盯着小木匠,說道:“哎,想清楚了沒有?放,還是不放?你若是放,咱們便交換人員,若是不放,我們就一起數數殺人,如何?”
小木匠看着周平的屍身鮮血噴完,轟然倒地,又看着不遠處被人控制住的徐青山——他接筋之後,還處于恢複期,結果卻被程蘭亭派人給擄了過來,此刻完全站不住,整個人歪歪扭扭的,卻還給人強行按着,很是難受。
而這個時候,徐青山也朝着小木匠這邊望了過來。
大概是瞧見了小木匠眼中的猶豫,徐青山卻是直接大聲喊道:“甘先生,不要管我,帶着屈封他們走吧,不要管我……”
他拼命掙紮着,還用腦袋去撞旁邊的人,試圖觸怒對方,以求速死。
程蘭亭瞧見,忍不住笑了,說道:“還真的是個硬漢子。隻可惜,跟錯了人啊。“
他再一次将手給舉起來,顯然是不想等待小木匠的決斷,而就在此時,小木匠卻陡然加速,人在一瞬間突破極限,直接出現在了押解徐青山那人的身邊。
他彈腿一蹬,那人卻是被一腳踹飛幾十米遠去,而小木匠也将徐青山給護住了,抓到了自己身後。
與此同時,那個程子孝也栽倒在了地上。
原來小木匠在發動的一瞬間,也是将此人的性命給終結了去。
小木匠的突然發動,讓程蘭亭身邊衆人都爲之驚駭,紛紛護上前來,而程蘭亭卻絲毫不爲所動,而是平靜地看着這個因爲突破極限而有些面紅耳赤、氣息動蕩的年輕人,有些驚訝地說道:“爲了一個半殘廢,至于如此麽?”
他能夠瞧見小木匠的身體,因爲剛才那一次的爆發而陷入崩潰邊緣。
人的身體,承受力是有限的,超出極限的速度,引發的代價,便是身體會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強而受到損傷。
在這至關重要的決戰之刻,他居然如此自損,着實讓程蘭亭有些驚訝。
而随後,他看向了不遠處倒下的程子孝,說道:“你這樣做,有點兒過分了……”
他雖然并不心疼程子孝的性命,但這人用熟了,再去找人,終究還是有些麻煩。
而小木匠這會兒喘了幾口氣,一咧嘴,牙齒上面卻有鮮血滲出來,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笑了:“一命抵一命,不是很正常麽?”
程蘭亭搖頭,說道:“怎麽可能是一命抵一命?你們所有人,都把性命留下來吧!”
他将手一揚,整個空間,卻是陷入了一片血霧之中去……
這兒,可是他程蘭亭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