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小木匠來之前可是做了充分準備的,自然也是有應對的辦法,他當下也是左右打量了一眼,然後對着姜大說道:“姜大哥,有些事情,不太方便當衆說起,能不能讓這幾位兄弟暫時先退下?”
聽到這話兒,姜大猶豫了一下。
小木匠歎了一口氣,說道:“姜大哥你還擔心我會在忠義堂這兒對你如何麽?”
姜大這才揮了揮手,讓手下人都退了出去。
小木匠等人退開,這才說道:“我也不兜圈子了,實話說吧——我那朋友,有藍衣社的背景,真正要鬧将起來,對大家都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覺得吧,這件事情大家還是不要起沖突了,和平解決才好……”
藍衣社?
聽到這話兒,姜大的臉色頓時就爲之一變。
别人不知道,但作爲渝城袍哥會的執法老幺,自然是清楚的,這藍衣社又叫做力行社,它是由一些黃埔軍校學生組成的,強調擁護常先生以建立其“在全國人心目中的至高權威和信仰中心”爲目标,屬于國字派内部最爲激進的組織之一。
那幫人對标的,是意大利和德國法西斯主義的褐衣黨和黑衫黨,無比狂熱,不管做出什麽樣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真的要是跟這幫人幹上,别說是他姜大,就連程蘭亭,甚至整個渝城袍哥會,都有可能遭受到覆頂之災。
渝城袍哥會雖說與當地關系密切,又與鄰近的幾個軍閥聯系很多,但終歸到底,還是一個具有黑幫性質的社團,跟國字派那樣的龐然大物,還是沒辦法比的。
姜大的城府頗深,但在這樣的驚天消息面前,還是有點兒沉不住氣。
他當下也是忍不住心中的慌亂,問:“真的?”
小木匠聳了聳肩膀,然後說道:“姜大哥,這件事情我其實也不想管,但欠了一個叫做尚正桐的處長人情,七拐八拐,卻是讓我來出這個面——說起來,我也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所以拜個碼頭,這事兒到底應該怎麽辦,您給個說法,我也好回去有個交代,你說對不?”
姜大沉默了一會兒,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十三,這件事情太大了,我也做不了主,這樣——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找上面通報一番,然後再來答複你,如何?”
小木匠點頭,說好。
姜大匆匆離去,好久都沒有消息回來,反倒是陳龍找了過來,瞧了一眼,問:“哎,你不是跟姜大談事的麽,怎麽他人不見了呢?”
小木匠說道:“他去找人商量了。”
陳龍問:“到底什麽事情啊?”
渝城袍哥會是個龐大的組織,成員繁多,各人忙着各自的一攤事情,陳龍不清楚執法老幺這邊的事兒也很正常,不過小木匠卻不想讓陳龍牽扯進來,當下也是苦笑着說道:“也沒啥事,臨時被人抓過來當和事佬而已,你别等我了,我估計還得忙一會兒,而且就算是忙完了,我這邊今天估計時間也湊不出來,咱們不如改日再約?”
陳龍瞧見他是真的有事情,也沒有堅持,而是說道:“那行,今天就先放過你,等哪天你有空了,咱們再邊喝邊聊……”
他告辭離開了,而沒一會兒,姜大卻是帶着一個留着兩撇胡須,看上去有如一個商販那般模樣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那人一進來,便滿臉堆笑,對小木匠說道:“魯班聖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姜大給小木匠介紹道:“這位是我們袍哥會的紀曉野紀三爺,龍頭不在的時候,幫派内部的一應事務,都由他來決定。”
小木匠聽到,拱手說道:“見過紀三爺。”
這個看上去滿面春風,宛如街邊賣貨商販一般的男人,卻正是周平提過的紀曉野。
渝城袍哥會現如今的日常運作,卻是落在這人的手中。
能夠赢得程蘭亭的信任,擔當此職,紀曉野絕對沒有他表面上看起來那般和氣與良善,那一對小眼睛看似沒有什麽神采,但背地裏,不知道有着多少算計呢。
所以小木匠當下也很是謹慎,與對方打過招呼之後,便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反正幌子他已經舉起來了,如果渝城袍哥會非要找他要一個說法的話,他也隻有先離開這兒,等回頭再想辦法了。
不過“藍衣社”的名頭到底還是好用,紀曉野并沒有再與小木匠多作問詢,而是與他聊了幾句家常話之後,話鋒一轉,說起了今日之事來。
他告訴小木匠,這裏面的确全部都是誤會,那幾個年輕人固然是聽了被人教唆,什麽緣由不問就跑來了。
當然,他們也不應該直接就下狠手,不問青紅皂白地就動手抓人……
他主動與小木匠承認了錯誤,又讨好地稱贊了落在他們手中的徐青山,說不愧是藍衣社的好漢,當真是一等一的硬骨頭,着實是讓人佩服。
紀曉野将徐青山好是一頓誇贊之後,讪讪地笑了笑,說道:“這個……甘兄弟,我們之前也不清楚那兄弟的身份,所以對待起來,難免會有一些粗暴,使用了一些不合理的手段,對于這件事情,我已經批評下面的人了,而且還叫人給那位兄弟包紮了傷口,但也隻不過是亡羊補牢而已——你與他們上峰關系不錯,還請幫着美言兩句,千萬不要因爲一點兒小誤會,傷了彼此的和氣,你說對吧?”
他這般地示弱,弄得小木匠反而有點懵。
畢竟他來之前,推測過渝城袍哥會這邊的各種反應,本以爲對方不會這麽輕易服軟,一定會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而他還爲此做了一些準備……
結果這位臨時話事人卻說出這麽一番話語來,着實讓人有些錯愕。
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簡單說了幾句“以和爲貴”的屁話,便也沒有再多說起,兩邊短暫的沉默之後,紀曉野說道:“那兄弟我們已經叫人處理了傷勢,你若是想要帶走,我這便叫人送過來……”
小木匠點頭,說好,多謝。
他在這兒等了一會兒,結果瞧見渾身包裹着紗布的徐青山被人用擔架給擡了過來。
小木匠簡單瞧了一眼,發現人還活着,但基本上已經奄奄一息了。
很顯然,在被抓的這段時間裏,徐青山是吃了不少苦頭的。
不過他這一次過來,是要将人給救出去,現如今人還活着,已經是萬幸了,實在是沒辦法要求更多,當下也是走了過去,打量了徐青山一會兒,然後對渝城袍哥會的幾人拱手,表示感謝。
而紀曉野則不斷地道歉,滿口都是“對不住”。
小木匠瞧見徐青山沒辦法站起來,自己走着離開,于是過去,将人給扶起來,而紀曉野則說若是需要的話,他可以派手下将人送回家裏去,但小木匠卻婉拒了。
他扶着徐青山,一路來到了忠義堂門口這兒,與紀曉野、姜大等人拱手告别之後,招了一輛黃包車,随後離開。
渝城是山城,黃包車能夠跑的路不多,小木匠跟着黃包車走了兩裏地之後,給車夫結了錢,然後背着徐青山,走進了小巷子裏去。
他走得還算是比較小心,幾次試探,最終确定了渝城袍哥會沒有敢派人盯着他之後,全速行進,抵達了下浩老街那邊的落腳處。
一進屋,早已等待多時的屈孟虎、周平和屈封幾人便圍了上來,詢問狀況。
小木匠簡單地說了一下,屈孟虎聽了,沉默了許久,長歎一口氣:“唉,再兇的賊人,一碰到官府,終究還是會心慌的……”
随後,他開始給徐青山檢查起身體來。
檢查的時候,徐青山清醒了一些,對屈孟虎說道:“老師,我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說……”
說這話兒的時候,他的眼裏滿是驕傲。
屈孟虎讓他别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讓周平和屈封扶着徐青山去休息,而自己則留在了房間裏歎氣。
小木匠問情況如何,屈孟虎說道:“外傷都還好說,但兩隻腳卻是斷了,腳筋都給人挑開了……媽的!”
小木匠聽了,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
渝城袍哥會爲了從徐青山的嘴裏面掏出東西來,當真是下了死勁兒,居然直接将徐青山的腿給弄斷了去,而且腳筋被挑了,即便是重新接上,以後恐怕也是一個瘸子,甚至都沒辦法重新站起來走路……
小木匠瞧見屈孟虎面無表情,但眉目之中卻流露出幾分悲憤,于是勸說道:“這個事兒,你得想開一點……”
沒等他多說什麽,屈孟虎直接說道:“青山是我這幾個學生裏面,資質最爲魯鈍者,但勝在人品不錯,忠厚沉穩,沒想到居然遭受此劫——十三,不管怎麽說,青山都是因我而成了這樣的,我不能不管,一會兒我出去一趟,打聽一下有沒有能夠接腳筋的醫生,你在這兒待着,多幫忙照看一點……”
小木匠點頭,說好。
屈孟虎進了房間裏,跟幾個學生說過之後,便匆匆離開了。
很顯然,他在這座城市,也并非孤立無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