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我就發發威,讓你們這幫坐井觀天,眼界隻有PY子寬的家夥瞧一瞧,什麽叫做真正的可怕……
屈孟虎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黑了下來,随後将右手往頭頂舉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從人群後方,卻走來了一人,沖着屈孟虎喊道:“等等……”
屈孟虎擡頭一看,瞧見這人卻是屈同輝的父親。
老族長。
老族長的年紀很大了,而且一身是病,剛才一直都坐在椅子上,昏昏入睡,仿佛置身事外的冢中枯骨一般,而在最關鍵的時候,他卻直接從椅子上站了出來,踉跄着走到了屈孟虎面前。
老族長眼袋很黑,喘着粗氣,對即将發威的屈孟虎一字一句地說道:“給我一刻鍾的時間,十萬大洋準時奉上。”
屈孟虎瞧見這位藏在背後的老頭兒發了話,沒有繼續發作,隻不過卻慢條斯理地說道:“不是十萬大洋,是十五萬……”
老族長沒說話,旁邊有人忍不住喊道:“爲什麽?”
屈孟虎對老族長說道:“十萬大洋,是當初被你們吞下的那一大筆錢;至于後面這五萬,是買你兒子性命的錢——出賣我這事兒,總不能就這麽簡單地了結,你說對不?”
跪在地上的屈同輝渾身一震,下意識地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任何的話語來。
他感覺自己被人看得透徹,就好像是沒有穿衣服一樣。
這個屈孟虎,可比他老子要精明厲害太多了。
老好人屈天下,怎麽生出這麽一個人精一樣的崽子來的?
面對着屈孟虎的獅子大張口,老族長沒有敢讨價還價,而是一口答應下來,說道:“你稍微回避一下,一刻鍾之後,十五萬大洋全數奉上……”
屈孟虎看了一眼這個垂垂老矣的老族長,點頭說道:“好,我給你這個面子。”
說完,他松開了加在“二叔“身上的控制,轉身走到了地上滿是傷痕的屈平金跟前來,伸出手:“平金哥,你沒事吧?”
在場衆人都視他爲仇寇,隻有這個傷痕累累的男人爲他說一句公道話。
屈孟虎記他這人情。
屈平金伸手,被屈孟虎拉起來之後,有些慌亂,低着頭,結結巴巴地說道:“沒、沒事……”
屈孟虎攙扶着屈平金走出了祠堂,瞧見遠處有許多人觀望着這裏,大部分的臉上都是麻木而又戒備的表情,而旁邊的屈平金也是小心翼翼、無比忐忑的樣子,不由得笑了。
這個地方,是生他養他的家鄉。
也是回不去的家鄉。
看着如熱鍋上螞蟻一般的屈平金,屈孟虎勸說道:“平金哥,你用不着擔心什麽——祠堂裏面的那幫人,都是欺善怕惡之輩,我若是對你不理不睬,他們事後必然會找你麻煩,欺辱于你;但我對旁人皆是冷臉,唯獨對你客氣,他們反而會高看你一眼,不會因爲你幫我說了話而爲難于你,甚至還會反過來巴結你……”
他對于人性看得十分透徹,将這幫人的心裏如此一分析,讓原本忐忑着急的屈平金松了一大口氣,腰也挺直了許多。
放心了的屈平金眉頭舒展,對屈孟虎說道:“孟虎,對不住啦,你平金哥沒啥本事,在族裏面也是人微言輕,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沒辦法幫你說上話……”
屈孟虎說道:“你心向着我,我就已經很感激了;至于幫忙說話……這個倒用不着,我屈孟虎從來不需要别人施舍——是我的東西,我自己去拿就是了。”
屈平金發自内心地笑了:“是呐是呐,孟虎你現在有本事了,用不着被這幫家夥欺負了,真替你高興。”
兩人在這兒聊着天,屈孟虎問了幾句屈平金的近況之後,兩人又聊起了小時候的事情,氣氛就變得輕松許多,而随後屈孟虎指着旁邊的小木匠說道:“平金哥,你還記得他麽?甘十三,就是當年我家建房子時,跟在那個監工大匠身邊的小學徒……”
屈平金仔細打量了一會兒,有些驚訝地說道:“哦,是是是,想起來了,不過變化可真大呢……”
小木匠在旁邊瞧着,也認出了屈平金來。
這個屈家唯一幫着屈孟虎“仗義執言”的男人,跟屈平亮一樣,當年都在屈孟虎他們家做事。
不過他是酒坊的小師傅,地位比屈平亮要強一些,爲人老實肯幹,頗得屈孟虎他父親欣賞,當初建房子時,還過來幫過幾天工呢,對他這小學徒也是極好的……
這是個實誠人,也難怪屈孟虎會對他高看一眼。
三人聊着天,屈平金放下了心理包袱之後,話語多了一些,而屈孟虎的眉眼間,也在回鄉之後,第一次浮現出了發自内心的微笑來……
人總是有家鄉情結的,誰也不希望回到家鄉之後,一片陌生,到處都是敵視的目光。
一刻鍾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這時屈同輝出來,請屈孟虎進去。
屈孟虎讓屈平金先回家,别管這兒的事情,随後帶着小木匠回到了祠堂,瞧見堂中人少了一些,但老族長和幾個主要人物都在。
在放供品的八仙桌上,擺放着一個箱子,還有一些盒子,以及零零碎碎的一些東西。
老族長瞧見屈孟虎進來,便走上前一步,對他說道:“孟虎你清點一下,這裏面有六萬的支票,你可以在錦官城或者渝城的銀行裏取出來,另外這盒子裏的大黃魚、小黃魚,加起來黃金六百六十兩,折合大洋五萬五千,這裏還有現大洋一萬八千五,加起來總共十三萬三千五百大洋,這些是我們能夠湊到的所有現金,這裏還有一個首飾盒,金銀首飾、珠寶和翡翠珍珠,加起來的價值超過兩萬以上,算是補足尾款,你看如何?”
他做事倒不小氣,将差額補得足足的,讓屈孟虎挑不出半點兒理來。
旁邊的小木匠一臉驚訝。
這屈家房族的人,是真有錢。
屈孟虎大概瞟了一眼,也沒有仔細清點,手一揮,八仙桌上面的一切東西都消失不見了。
看着一臉驚詫的衆人,屈孟虎一臉笑容地對老族長說道:“心疼麽?”
老族長很是光棍地說道:“這些都是宗族欠你家的。”
錢花了,再說些不理智的話,那就白費了,所以老族長講話,還是挺讓人喜歡的。
屈孟虎也不例外,他點了點頭,說道:“能這麽想就好,老族長,你算是把你兒子的性命給救下來了——不過,這件事情并不算完……”
老族長沒有半點兒惱怒,而是問道:“你說。”
屈孟虎走上前來,用手指頭點了點他的胸口,又指向旁邊幾個臉色陰沉的族老,随後說道:“在場的諸位,應該都曉得,甭管你們口頭上面講得多漂亮,賬目做得多仔細,但我家的這些資産,大部分都進了諸位的腰包,所以我這次回來,才會讓你們把錢給吐出來;物歸原主,這是天底下都講得通的道理,但如果你們把我拿走的錢,加派到别人身上,讓整個屈家宗族的人不明真相地咒罵……”
他停頓了一下,指着地上那髒不拉幾的人頭,說道:“你們罵我可以,但罵我爹娘,那就不能忍——馬汝軍罵了,所以死了,而你們要是讓我知道這事兒,自己好好想一下吧……”
老族長立刻說道:“這些錢,當初我們這幫老東西怎麽分的,就怎麽吐出來,跟族裏面的其它人無關,我們事後也絕對不會打着這件事爲幌子,讓族裏的人出錢補貼。”
屈孟虎聽到他如此果斷幹脆地答應下來,很是滿意。
他盯着老族長,兩人四目相對許久之後,屈孟虎點頭說道:“很好,很好,老族長既然都這麽說了,那麽咱們過往的恩怨,那便一筆勾銷吧。我不希望下次來的時候,還鬧得刀兵相向,我也不希望出手,弄死在場的任何一人——畢竟,不管怎麽說,咱們畢竟都是親戚,一筆寫不出兩個屈字,對不?”
他說完,大笑數聲,随後領着小木匠離開了屈家祠堂。
緊接着兩人翻身上馬,朝着村外走去。
那差點兒死掉的“二叔”一直等到兩人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之中,方才敢站到前面來,嘴臭地說道:“這小王八羔子,我去他大爺……”
他正想破口大罵,旁邊的老族長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要是想要安安穩穩,無疾而終,那就少說兩句話吧。”
二叔很不服氣,問道:“同輝他爹,這虧你就打算這麽認了?”
老族長拄着拐杖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飄來了一句話:“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要是執意想死,我也不攔着……”
說完,他離開了祠堂。
而在村子幾裏之外的一處山丘上,這兒山石奇異,林木森森,卻正是屈家墳山,而屈孟虎則帶着小木匠來到此處,随後走到了一處巨大墳冢前。
他伸手一抓,那墳冢卻是有如活過來一般,開始蠕動,随後一個巨大的陶甕從裏面浮現出來。
當年屈孟虎他們家遭難,仇家殺人放火,旁人不敢去救,等到火滅之後,不少人屍骨化作灰燼,殘留下來的,也不曾模樣。
族人收斂時,便将他全家骸骨放在了這一個陶甕中,安放在了一個墳冢之中。
屈孟虎跪在了那陶甕前,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之後,摸着上面的泥土,低聲說道:“爹、娘、大哥、二哥、三姐……老八回來了,我帶你們換一個落腳處,找一個山清水秀、風水好的地方吧……”
旁邊的小木匠默然不語,瞧見這位向來樂觀的兄弟,眼角處,卻是有淚光滑落。
故鄉是回不去了,那便換個地方吧……
青山處處埋忠骨,心安之處……
即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