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聽到小木匠的話語,王述樵很是吃驚地擡起頭來,打量了小木匠一會兒,斟酌了一下語氣,方才說道:“你,去踢館?這……”
他到底還是沒有想出什麽委婉點的詞語來。
畢竟以小木匠此刻的狀态,王述樵手下随便一個拿着斧頭的壯漢,都能夠将他給弄倒,他實在瞧不出對方有什麽底氣,敢說這樣的話。
小木匠自然也知曉問題所在,于是說道:“我當然不是說現在,而是三天之後。”
哦?
王述樵這才有了一點兒興趣,問:“你具體打算怎麽操作?”
小木匠說道:“盡管沒有與日本人正面接觸過,但我能夠感覺得到,真空大藏出手,絕對是要逼我現身,既然如此,那我便直接給他下戰書,約他三日之後,在虹口的新月道場決一勝負,但前提是日本人必須保證蘇慈文的人身安全——爲了我這顆眼中釘,我想他應該會答應的……“
王述樵說道:“想法是好的,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日本人素來詭計多端,不按常理出牌,也絕對不會遵守規矩,你得小心那幫家夥使詐。”
小木匠早有準備:“我打算讓人将此事宣揚出去,弄得整個上海灘沸沸揚揚,讓所有人都知曉這場在新月道場的比鬥,讓他們沒辦法在比鬥過程中動什麽手腳……”
王述樵說道:“我擔心的,是他們不肯公開比鬥,鬧什麽幺蛾子。”
小木匠說道:“這件事情,我讓杜先生作保。”
王述樵這才沒有再繼續質疑,而是看了小木匠一眼,問道:“你現在這樣的情況,三日之後,能夠與真空大藏交手麽?”
小木匠沒有拍着胸脯保證,而是笑了笑,說:“凡事不能絕對,隻能說‘盡人事、聽天命’吧……”
随後他話鋒一轉,卻是說道:“我希望貴幫能夠援手,在我應付真空大藏的時候,能夠出手,将蘇小姐給救下來……”
王述樵猶豫了一下,然後對小木匠說道:“這件事情我得回去請示一下上面。”
小木匠點頭,表示理解。
畢竟王述樵并非能夠真正拍闆做主之人。
另外他也并沒有将希望全部寄托于斧頭幫這兒,畢竟他與人家的交情還沒有到這份上,所以真正想要救下蘇慈文,還得看杜先生,以及不确定的援兵……
送走了王述樵之後,小木匠與杜先生見面,便将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
他準備以自己爲誘餌,讓日本人在此之前,确保蘇慈文的人身安全,并且用自己來吸引住日本人的注意力,好給其他人争取充分的營救時間。
對于小木匠的決定,杜先生自然是極爲驚訝的。
因爲在他看來,小木匠在新月道館那裏與真空大藏約戰,完全就屬于一種自殺的行爲。
所以他毫不客氣地否決了小木匠的提議,并且表示自己會努力想辦法的。
瞧見杜先生對自己完全不信任,小木匠知曉自己不做出一點兒表示,是行不通的了。
所以他對杜先生說道:“我看杜先生也是修行中人,那麽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您……”
杜先生沒想到他居然轉變了話題,有些意外,不過還是說道:“請講。”
小木匠指着茶室正中挂着的一副國畫,上面有四匹神态各異,但都無比神駿的奔馬說道:“這張畫,是哪位大師所作,竟然如此傳神?”
杜先生說道:“算不得大師吧,那畫師是我的一朋友,而我特别喜歡他畫的馬,所以特地讨要一番。”
小木匠說道:“還算不得大師?這畫簡直就絕了,你看着幾匹馬,仔細盯着,似乎能夠動啊?”
啊?
杜先生聽到小木匠一本正經的話語,頓時就愣了——這奔馬圖送來之後,他至少看過了五遍以上,筆法畫技固然不錯,但哪裏有這般的神奇?
隻不過小木匠既然這般說,肯定是有說法的,于是他擡起頭來,打量了一眼那牆上的畫,卻驚愕地發現,這幅畫,居然活泛了起來——那畫作上面的四匹馬仿佛呼之欲出一樣,緊接着裏面的大草原都要沖了出來,将杜先生吓得直接站了起來,手還把茶盞都給打碎在地去。
他一臉驚愕地指着那畫上即将奔湧而出的駿馬,對小木匠說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眼看着那畫上的無數綠意往房間裏蔓延過來,杜先生驚愕不已,而這個時候小木匠卻站了起來,伸手往前一劃,那奔湧而出的綠意,以及奔馬,卻驟然停下。
随後,當小木匠的手往回拍去的時候,所有古怪的景象,卻都消失不見了。
畫還是畫,它挂在牆上,一動也不動。
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
這時杜先生回過神來,問道:“這是……幻術?”
小木匠搖頭,然後說道:“準确地講,我隻是将畫師創作時腦海裏浮現出來的内容,呈現在了你的面前而已……”
這話兒說得很玄妙,但杜先生卻終于明白了小木匠想要表達什麽。
杜先生之前覺得小木匠的計劃行不通,是因爲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對上真空大藏隻有死路一條。
而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是他甘十三吸引了日本人的注意力,也沒有給營救人員太多的時間行動,如此以來,他的約戰基本上等于白送。
但此刻小木匠亮了這一手,讓杜先生發現了一件事情。
眼前的這個男人,變了。
他表面上看着好像身體受到了重大創傷,甚至還沒有一個正常人厲害,但實際上,一幅好幾年前創作出來的畫作,他甚至與畫師本人素未謀面,卻能夠知道對方當時腦海中的所思所想,并且還給他老杜呈現了出來……
這樣的手段,已經有些非人了。
所以,這個男人的修行,到底抵達了怎麽樣的一個境界呢?
想到這裏,杜先生終于松了口:“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按照你的計劃去與日本人接觸的。”
小木匠點頭,說道:“多謝杜先生,另外如果湖州那邊來人了,我想見一見他們。”
杜先生說道:“這是自然。”
杜先生雖說會爲了蘇慈文被擄一事幫忙奔走,但真正能夠起到決定性因素的,卻還是蘇慈文的家人。
杜先生他本人肯定不會撸起袖子,親自下場去與日本人角力的。
兩人談定之後,小木匠起身告辭,杜先生送他出了房門,當他準備離開時,杜先生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甘先生,你是怎麽做到的?”
小木匠回過頭來,卻發現沒辦法用語言來跟他解釋這些。
想了想,他伸出了右手食指來,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然後說道:“修行者若是能夠做到‘通達本我’,明白了這世間的相對之處,那麽對于許多尋常之事,就會多出一些不同的看法來……”
他能說的,也就隻有這些了,至于更多的,得修行到一定程度,方才能夠觸摸得到。
言語在這種感覺面前,着實是有一些蒼白。
杜先生聽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臉上卻浮現出了一絲尊敬,讓管家将這個年輕人給送走了去。
爲了安全起見,小木匠并沒有住在杜公館。
畢竟這個地方,已經被日本人盯上了,而等到杜先生這邊去與日本人溝通,更是沒辦法自有出入。
所以之前的時候,他便與杜先生聊過了, 青幫下面的一處秘密别院裏暫居,而周紅則會全程陪着小木匠一起。
對于這事兒,小木匠沒有說什麽,任由杜先生安排。
與杜先生談過之後,小木匠又陷入了沉默狀态,與周紅在一起的時候,他基本上都不怎麽說話,就好像一個啞巴。
這并不是他對周紅有意見,又或者别的什麽,而是他的心神,都在别處。
他還沉浸在某一處地方,無法自拔,隻可惜被俗務中斷了感悟。
所以才會如此。
但周紅并不知曉,在她看來,這會兒的小木匠,與之前的那一位,似乎有許多的不同。
如果閉上眼睛,她甚至感覺仿佛是兩個人一般。
不過平心而論,雖說之前的那位甘先生給她一種年輕高手的感覺,但遠沒有此刻這個看上去有一些虛弱的男人,讓她印象深刻。
她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那麽多年,還是第一次在這樣的年輕人面前,感受到強大的壓力。
這種感覺,就仿佛面對以前自己爲之仰望的頂尖高手一般。
這,到底是爲什麽呢?
小木匠安頓之後,便将自己鎖在了房間,閉關修行,一直到了次日早晨的時候,周紅過來通報,說湖州有人過來了,杜先生問他要不要見一下。
小木匠答應了,随後安排在了附近的一家茶樓。
到了約定時間,小木匠與周紅一同前往,抵達茶樓包廂的時候,門一推開,他瞧了那人一眼,開口說道:“哦,原來是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