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和尚待人熱情寬厚,言語間又有幾分诙諧灑脫,頗有當年濟公和尚的風範,然而此刻對着顧白果,語氣卻有些不善,甚至偏冷:“我不管你背後的那人到底是誰,有多大的能耐,你回去告訴他,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顧白果的聲音傳來:“隻怕你惹不起。”
大和尚笑了,說我惹不起?我倒是要看一看,我怎麽個惹不起……
兩人又說了幾句,而這個時候,小木匠已經出了屋子,走過小院,來到了外面的巷道裏。
此刻天蒙蒙亮,經過一夜的休息,龍脈滋養以及麒麟真火的淬煉,小木匠身上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精神也振奮許多,此刻出現在了巷道前。
他望着遠處,隻見重逢之後就一直乖巧甜美、從無任何兇惡的顧白果,此刻渾身黑氣纏繞,精緻俏麗的小臉蛋兒上面,卻是呈現出青厲之色,十指之上的指甲又尖又銳,就跟昨日那些日本人研究出來的不死邪祟一般。
瞧見顧白果如此模樣,小木匠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而顧白果也發現了他,臉色陡然一變,等小木匠一臉關切地往前,想要走上來詢問的時候,她突然間轉過身,随後足尖一蹬,落到了遠處去。
小木匠瞧見她這模樣,自然是擔心不已,趕忙跟着她的身影,越過巷子,随後又幾個縱身,翻上了旁邊的屋頂。
在屋頂上站定之時,小木匠瞧見顧白果卻是宛如利箭一般,朝着屯子外疾奔而去。
“白果……”
小木匠大喊一聲,瞧見顧白果的身子猛然一頓,不過她卻并沒有回頭,反而腳下越發迅捷,翻過了土牆去。
這個時候,小木匠瞧見她身後那似真似幻的尾巴,卻不再是純白的顔色。
而是一片髒兮兮的灰黑……
“白果……”
小木匠又叫了一聲,而身後戒色大師也叫住了他:“甘墨施主,你且等等……”
大和尚仿佛有什麽話要講,但小木匠瞧見顧白果即将消失的身影,當下也是腦子一片空白。
随後他顧不得與戒色大師多說什麽,足尖一蹬,用那縱雲梯的輕身功法,直接就追出了屯子之外去……
小木匠追進了林子裏,這時他已經失去了顧白果的身影。
他回想起顧白果剛才的氣息,随後爬上比較高的樹木上,一邊左右打量感應,一邊大聲呼喚着顧白果的名字。
但林子之中,除了驚鳥騰起,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小木匠感覺一臉懵,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從剛才顧白果的情形來看,十成有九,可能是被那帝俊之心給操控了神志,最終落得如此下場。
想到這裏,小木匠頓時就感覺到一陣說不出來的心疼和郁悶。
因爲他感覺全部都是他的錯。
若不是他執意要留在此處,然後又太過于弱雞,最終被武修羅山下半藏給逼迫到那般境地,顧白果就不會硬拼着走火入魔的危險,強行迎敵。
昨日之戰,雖說是僥幸獲勝,但說起來,跟他的關系其實并不大。
而最讓小木匠後悔的,是昨日大戰之後,他太過疲憊,回去休息,顧白果擔心他傷勢,還幫他包紮完畢了,這才離去,結果他卻因爲滿腦子都是武修羅與那個幽暝擺渡者,甚至都沒有關心一下顧白果的情況……
想到這裏,小木匠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耳光。
然而現在的事兒,并不是抽自己耳光,就能夠解決的,所以小木匠喊了一會兒沒有回應之後,又滑下了樹,按照自己大概的感覺去找尋。
但偌大的密林,茫茫林海,想要找尋一個人,而且還是像顧白果這樣的,談何容易?
一直到日頭高照,小木匠都沒有再見到顧白果。
他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喊得聲嘶力竭。
終于,他在一條小溪邊兒上的石頭上坐下,低垂着頭,雙手交叉放在腦袋上,痛苦地抓着頭發,懊惱和悔恨如同無數隻小蟲子,噬咬着他的心。
每一秒鍾,他都在疼。
那疼痛怎麽說呢,仿佛抽氣都會牽扯,讓人難以抵禦。
而這個時候,小木匠跟前出現了一個人影。
這地界畢竟昨日才有過生死大戰,并不安全,所以他警覺地擡起頭來,瞧見來人卻是實驗體一号。
又或者說,是他妹子。
該怎麽稱呼她呢?小木匠不知道,因爲昨天戒色大師幫着分離之後,她(它)對自己就表現出了強烈的敵意來,兩人幾乎沒有怎麽搭上話。
而随後日本人攻破了應福屯,兵峰直指麻家大院這最後的據點,他實在是來不及多說什麽,去化解這裏面的尴尬……
難道要按照甘家堡的叫法,稱之爲“甘文靜”?
太别扭了。
此刻的小木匠沮喪懊惱無比,心中又有着一股子的邪火在。
如果是别人,甚至是戒色大師,他的心中都會有一股子的怨氣,懶得相見。
但面對着面前這一位,他滿腹的怨氣,卻無處可以傾瀉出來。
當被對方那黝黑如星辰一般的眸子盯着時,小木匠不得不強行壓抑住内心的難受,勉強擠出幾分笑容來,說道:“你,怎麽來了?”
他是哥哥。
當哥哥的,即便是心中再怎麽的難過,也得遷就着妹子。
而且他還欠她那麽多……
面對着小木匠的問話,甘家小妹賣弄無表情地說道:“大和尚讓我過來叫你回去吃飯……”
小木匠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道:“不吃。”
他說這話,是帶着怨氣的。
這一路找尋的過程中,他也認真想了一會兒,感覺戒色大師當時瞧見顧白果走火入魔了,卻并不阻止,甚至都沒有幫忙,着實是有一些過分。
當然,如果冷靜地想一想,戒色大師不幫忙,這也沒有什麽,但小木匠心頭窩火,自然不會去細想太多。
他下意識地拒絕,然而甘家小妹卻又說了一句話:“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小木匠這會兒才感覺到自己的口氣有些太沖了,心中有些後悔,不過餘怒未消,于是說道:“等我找到了人,再去見他吧……”
他說這話兒的時候,語氣軟了許多,但拒絕的意味卻很堅定。
甘家小妹沒有勸說,而是說了最後一句話:“知道,對了,他讓我再轉告你一句,他和我會在午後的時候離開……”
說完這句話,甘家小妹轉身就走,沒有一絲停留。
這回小木匠不淡定了,他連忙起身,追了上去,問道:“你們午後就要走?那豈不是馬上就走?”
甘家小妹頭也不回地說道:“對。”
戒色和尚昨日與小木匠聊過,說他準備去藏邊,幫甘家小妹穩固身形,讓她能夠擺脫本能,回到正常人的序列之中來。
如果他們午後要走,小木匠肯定是要去送一下的。
畢竟他還有許多事情,要與戒色大師聊。
想到這裏,小木匠不得不收起心中所有的怨氣,硬着頭皮,跟着甘家小妹往回走。
甘家小妹性子冷淡至極,話語不多,就在前面走着,知曉小木匠在後面跟着,她也不說話,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而小木匠在後面跟着,瞧着自己妹子這瘦小的身影,無數複雜的情緒在心頭,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在昨日的時候,兩人還是共用一體。
也就是說,跟前的甘家小妹,除了與他有“血緣”和倫理上的親人關系之外,又何嘗不是另外一個“他”?
他經曆過的所有事情,甘家小妹或許也曾經曆過……
隻不過,她一直都是“冷眼旁觀”而已。
正因如此,使得小木匠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她。
反過來想,或許“她”可能也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自己吧?
兩人沉默着往回走,一路上,能夠瞧見獸類的屍骸,這些屍骸有的隻剩白骨,有的則是一灘腥臭血肉。
途中他們還遇到了巡邏之人,這些人大概是昨天晚上趕來的援兵,小木匠瞧得眼生,不過那些人仿佛都認識小木匠,小心翼翼地過來打招呼,顯得很恭敬的樣子。
回到應福屯,因爲人手的緣故,這兒除了簡單修整出一條道路來,将屍體給集中處理之外,其餘的都還是昨天的樣子。
甘家小妹不喜熱鬧,帶着小木匠繞開了人,不多時,來到了一個院子前。
戒色大師在此等候多時。
回程的路上,小木匠冷靜了許多,見到大和尚之後,也沒有責問什麽,而是向對方表達了歉意。
他告訴大和尚關于顧白果的事情,着重說了“帝俊之心”,然後對大和尚說道:“抱歉,白果她是走火入魔了,方才會對您如此不禮貌。等回頭我找到她,一定好好教訓她——在這裏,我帶她給您道個歉……”
他認真說着,而大和尚卻是似笑非笑地聽着,等小木匠說完一圈之後,他指着旁邊的甘家小妹說道:“你聽聽她怎麽說。”
甘家小妹在旁邊聽着,冷冷說道:“她不是走火入魔……”
小木匠有些詫異:“什麽?”
甘家小妹沒有理會他的臉色陡變,一字一句地說道:“她之所以接近你,是故意爲之,至于幕後主使者,便是你的那個師傅,魯大魯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