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木匠自然也不能幸免,戴着防毒面具的他本來就視線受限,難以應對神戶魔王那暴風驟雨一般的攻擊,此刻被雨水糊住鏡面,眼前一片混沌模糊,更是天昏地暗,僅僅能夠聽風辨位,勉強抵擋。
他也是果決之輩,知曉這樣下去,恐怕不過是一死,當下也是将防毒面具給摘下,然後屏着呼吸,與神戶魔王硬拼。
那個家夥着實恐怖,手中的力量仿佛不似人類一般,每一擊下來,有如山嶽傾倒之勢。
不過連續幾回殺招都被小木匠勉強避開之後,他卻并沒有繼續上前,而是翻身,落到了巨大的彈坑邊緣處,回頭望去。
這是,敵方出事了?
小木匠瞧見他這狀态,知曉敵營定然是發生了變故,那神戶魔王方才會暫時放開他這個眼中釘、肉中刺,撤離戰場的。
特别是在他即将支撐不住的這緊急關頭。
而就在這時,小木匠聽到應福屯那邊傳來了巨大的歡呼聲,緊接着有一大片的人影,從屯中沖出,朝着這邊趕了過來。
與此同時,啞火許久的防守火力,也再一次發出了聲音。
小木匠這才發現,原本彌漫在應福屯和彈坑這邊的淡黃色濃霧,卻是被暴雨洗刷,不複存在。
日本人開始退了,在神戶魔王的帶領下,朝着坡下有秩序地後退。
小木匠沖到了彈坑邊緣,從上往下眺望,瞧見坡下卻并沒有下雨,大雨磅礴的,隻是這一片區域而已。
不但如此,在敵人炮兵陣地那兒,卻是仿佛發生了爆炸一般,不但出現了巨大的彈坑,以及無數斷肢殘臂,而且那淡黃色的霧氣,卻是彌漫在了那一片區域,甚至還蔓延到了林子裏去……
瞧見這個,小木匠總算是明白了殺人如麻、兇殘無比的神戶魔王爲何會撤退。
因爲他們的本陣給人端了。
小木匠欣喜若狂,想要往前沖去,卻是腳下一軟,差點兒栽倒在地去。
好在旁邊有人走了過來,一把将他給扶住。
小木匠看了一眼,那人卻是黑麻子,這位兄弟身上滿是鮮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提着斬馬刀的他看着小木匠,一臉關切地說道:“你沒事吧?”
就是這個年輕人,憑借着一己之力,硬生生扛住了神戶魔王龜龍丸,爲其他人争取了活下來的空間。
對于這件事情,在江湖上混迹許多年的黑麻子心中忍不住生出了許多崇敬來。
所以他的态度,才會這麽的親切。
小木匠搖了搖頭,然後說道:“沒事,就是有點兒頭暈……”
麻老爹這會兒也走了過來,對着小木匠說道:“咱們先回去吧,小心那幫家夥埋伏在林子裏面的神槍手……”
日本人有好幾個槍法超群之輩,圍城的這段時間,給應福屯造成了許多麻煩。
剛才有人追出去,也被挨個兒點了名,直接爆了頭去。
眼下到底什麽情況,誰也不知曉,最穩妥的,就是先退回應福屯去,靜觀其變。
小木匠收了舊雪,跟着大部隊返回了應福屯,想起那毒氣彈的恐怖,便去找尋施慶生,結果轉悠一圈卻沒有找到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施慶生手下的老兵。
那老兵聽到小木匠的詢問,眼圈一紅,低頭下去,好一會兒方才說道:“施隊長犧牲了……”
什麽?
小木匠一臉難以置信,問到底怎麽回事?
那老兵帶着小木匠來到了屯門口附近的一處缺口邊兒上,蹲在地上一具蓋上了白布的屍體旁,将白布掀開。
小木匠打眼一瞧,那人卻正是施慶生。
不過此刻的他,再也沒有了滿身的活力與熱情,臉色鐵青,雙目微凸,嘴唇紫得吓人,并且身上還散發着一種古怪的惡臭來……
老兵對小木匠說道:“施隊長站在屯門口廢墟上架槍,對那幫敵人進行火力壓制,給你們争取時間,結果被毒氣給熏到,然後沒一會兒就死了……”
毒氣。
小木匠緊緊捏着拳頭,看着死狀異常凄慘的施慶生,臉色十分難看。
這一天一夜的守城戰,應福屯的守方這兒,死了不少人,但與小木匠熟悉的人卻不多,而施慶生的關系,算是與小木匠最爲不錯的。
他們兩個,是朋友。
看着施慶生鐵青的臉,小木匠不由得想起了兩人初識的情形,想起了這漢子的人情,想起了他們家的鲶魚炖茄子,還有那頓酒……
他想起了這漢子似乎對顧白果有些愛慕的心思,又一直沒敢表達出來,按捺在了心底深處去……
小木匠想了許多,最終又回到了剛才,想起了施慶生緊張地将他撲倒在地,後來又第一時間确定了日本人打來的,是毒氣彈。
他顯然是知曉毒氣彈的威力,本來也可以撤退離開的,但這個漢子,最終還是強忍着心頭的恐懼,操起了那挺重機槍。
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給小木匠他們制造了接近敵人的空間。
他知曉自己并沒辦法頂住那毒氣的侵蝕,但最終還是選擇站了出來……
施兄啊……
小木匠死死咬着牙,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從心底裏浮現出來。
而這時,他聽到身後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轉過身去,卻瞧見是顧白果,從不遠處的廢墟中跑出來,然後朝着他這兒沖了過來。
随後,顧白果撲進了小木匠的懷裏,死死地抓着他的後背。
小丫頭死命抓着他,一點兒都不肯放松。
很顯然,她應該知曉了小木匠剛才去搏命而歸,因爲擔心和害怕,所以不願意放開小木匠。
小木匠看着懷裏的顧白果,心中越發難受,對她說道:“施兄弟爲了掩護我們,守衛屯子,犧牲了……”
顧白果渾身一震,離開了小木匠的懷裏,然後看向了地上。
地上的施慶生,沒有半分氣息。
顧白果無言,隻是臉上浮現出了幾分哀傷和難過……
就在兩人情緒都有些低落的時候,麻老西卻跑了過來,看到了小木匠和顧白果,走上前來,對他說道:“甘先生你在這裏啊,趕緊跟我過去。”
小木匠問:“怎麽了?”
麻老西一臉激動地說道:“戒色大師趕來了。”
小木匠一愣:“戒色大師?”
麻老西高興地說道:“對,就是你要找的戒色大師,他這兩日一直在與日本人周旋,然後剛才趁着敵人大舉進攻的時候,一舉端掉了日本人的炮兵陣地,讓他們的重武器全部都癱瘓了;等那幫人撤退了,他又尋了個空隙,過來與我們彙合了——他聽我爹說起了你在找他,想要見見你……”
聽完麻老西的講述,小木匠這才知曉,原來救了他們性命的人,卻是戒色和尚。
這位老哥,在最關鍵的時刻出了手,而且一擊必中,直接打中了日本人這條毒蛇的七寸,讓他們不得不退了兵。
戒色和尚是位奇人,而且也是他到這兒的目标,所以小木匠不敢怠慢,與旁邊的老兵說了幾句,讓他幫忙照顧好施慶生的屍體,然後跟着麻老西離開。
顧白果自然也緊随其後。
路上的時候,小木匠問麻老西這邊的屍體處理,麻老西告訴小木匠,爲了防止日本人用什麽秘法,将這些屍體變成他們的工具,所以一般來講,應該都會火化掉——昨天死去的人,今天早上的時候,都陸陸續續火化掉了。
如果有需求的話,他可以幫忙留下骨灰,給小木匠帶回去。
小木匠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原來的指揮部被炮擊轟垮了,他們來到了離房子不遠的一個屋子外。
小木匠趕到的時候,院子裏一片忙碌,不過大家走進走出,瞧見小木匠,都會恭恭敬敬地喊一聲“甘先生”。
這種發自内心的尊敬,是小木匠用鮮血和汗水拼出來的。
來到了裏屋,小木匠瞧見一個肥頭大耳的光頭和尚,正在與麻老爹說話。
那和尚看着三十多歲,或者四十,瞧那紅光滿面的模樣,像極了腦滿腸肥的酒囊飯袋,不過衣着十分樸素,灰色的僧袍上面滿是補丁,粗壯得近乎沒有的脖子上挂着一串柏珠,後腦勺下面堆疊着肥肉,看着滿頭油光……
這便是戒色和尚。
那大和尚應該是感覺到了什麽,回過頭來,看到了走進屋子裏的小木匠,不由得笑了,招呼道:“你便是甘墨甘先生?”
小木匠對這大和尚很是恭敬,拱手行禮之後,這才說道:“大師,叫我甘十三即可。”
大和尚問他:“我聽麻施主說,你手上,有一封王白山寫的引薦信?”
小木匠趕忙從魯班秘藏印中掏出了信箋來,大和尚雙手合十,行禮之後,接過信箋來,一目十行地瞧了個遍,臉上卻是露出了笑容來,說道:“這個王土匪,還真的能夠給我找事兒……”
小木匠緊張地問道:“不知道大師你能夠幫我麽?”
大和尚笑了笑,正要回答,卻瞧見了旁邊的顧白果,打量一眼,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問道:“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