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小木匠準備不理會對方的,沒想到甘文芳居然開口叫了“救命”,他當下也是沒有再端着,快步趕到門口去。
他把門打開,瞧見胸口滿是鮮血的甘文芳出現在門口,渾身都在發抖。
而樓梯那邊,卻還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這是怎麽了?
小木匠沒有多問,一把就将滿臉蒼白的甘文芳給拽進了屋子裏,随後低頭看了一眼走廊上,瞧見沒有留下什麽痕迹,也沒有人出現,于是立刻就關上了門。
門關上,他立刻問這看着受了傷的堂妹子:“怎麽回事?”
原本沉着冷靜的甘文芳一下子就崩潰了,直接哭出了聲來:“我們被人騙了,文淵現在已經被日本人抓了起來,我們帶來的人手全部都栽進去了,另外奉天警局的人也在抓我們,我拼了命,在護衛隊的掩護下逃了出來……他們馬上就來了,救命啊十三哥……“
小木匠聽得滿腦子迷糊,瞧見她情緒激動,胸口的衣服又有鮮血滲出,便将她拉到了卧房裏,對旁邊的顧白果說道:“ 你先幫她處理一下傷口。”
顧白果點頭,将門給關上,給甘文芳處理起了傷口來,而小木匠則走到酒店房門口.
他聽了一下外面動靜,随後把門給推開來,正好瞧見有一隊紮着白頭巾的黑衣人從樓梯口那兒匆匆走過,然後朝着四樓走去。
小木匠他們住的房間在三樓,而甘文芳與甘文淵兩人則住在四樓。
那些人顯然是直奔四樓過去的。
住在和平飯店這兒的,要麽是有錢的商人和顯貴,要麽就是國際人士,聽到這兒的動靜,有不少人推門出來打量,而樓梯口這兒則站着一個身穿藍色和服的浪人,粗聲粗氣地喊了一句:“看什麽看,黑龍會辦事,都回屋待着。”
聽到“黑龍會”這三個字,除了幾個外籍人士之外,其餘的人都趕忙将門關了,回了屋子裏去。
小木匠心頭一跳,也沒有再露面,将門關上了,随後來到卧室門口,對裏面說道:“白果,她傷情怎麽樣?”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顧白果沖着他打了個手勢,讓他自己問。
小木匠走進去,瞧見甘文芳的外衣被脫下,胸口處和左手手臂給繃帶纏住了,顧白果找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給甘文芳換上,而甘文芳則回答他的話:“都是皮肉傷,要不了性命……”
小木匠闆着臉,嚴肅地問:“你跟我仔細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甘文芳瞧見小木匠認真的表情,不知道爲什麽,心髒急速跳動幾下,卻有一種瞧見了自己父親的感覺。
她此刻身陷絕境,知曉這位對自己刻意疏離的堂兄如果不管的話,肯定是死路一條,當下也是沒有隐瞞什麽,直接将事情的前因後果給說了出來。
原來她和堂兄甘文淵,以及一個負責外事的堂叔甘青平一起,帶了二十多人的商隊趕往東北,卻是準備從日本人的手裏買下一批軍火,運回甘家堡去,讓甘家堡在西北當下無比複雜的局勢之中,能夠立得住腳。
這事兒之前就談好了的,然而沒想到抵達東北的時候,卻出了變故。
與他們和談的日本商社出了事,負責人被調回了東京,新任的領導對甘家堡并不感冒,故而取消了之前的生意合同。
軍火生意,講究的是一個隐秘,而且日本人勢力頗大,所以即便甘家堡交了定金,面對着對方的失言,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去讨回公道。
在走投無路之下,他們認識了一個買辦,那人幫忙聯絡了同樣是日本人的伊田商社,說能夠幫忙搞到一批關東軍的退役槍械和彈藥。
這些東西雖說不如他們之前的預期,但如果能夠成交,回去好歹也能夠有個交代。
但問題在于,一切都搭上了線,都準備交易了,結果伊田商社的負責人卻離奇死亡了。
盡管他們再一次與裏面的負責人搭上線,但沒想到那家夥卻是個黑心腸,拿了錢,卻不給軍火,搞得當時雙方就起了争執,結果人家早就做了準備,直接叫來了黑龍會,将他們的人給伏擊了,并且還反手一個大鍋扣過來,說他們是亂黨,通告了奉天的警察廳,一并幫忙緝拿。
甘文芳她身陷險境,也是堂叔甘青平和護衛隊首領甘文淵帶着人拼死掩護,這才突圍而出,倉惶逃回了這裏來。
她此刻走投無路,實在是沒辦法了,于是想到了他這麽一個堂兄……
聽完甘文芳的講述,小木匠陷入了沉默之中。
說實在的,他之前就對甘家堡的人并不感冒,這一點不但是因爲他的親生父母有可能是被目前掌權之人給謀害的,還有一個原因,是甘家堡與日本人不清不楚的,甚至很有可能勾結在一起。
正因如此,所以他在有着極大名分的情況下,選擇遠離那禍害之源,而不是認祖歸宗。
沒了納蘭小山,親生父母也離世了,以前的記憶早就不複存留,他打心裏都不覺得自己與甘家堡有什麽關系。
而現在,聽完甘文芳的講述,他更是覺得這幫人落到如此田地,都不過是自作自受。
即便被黑吃黑,也并不會讓人同情。
如果可以不管,他絕對會裝作看不到,完全都不想去理會。
但問題在于,血緣這種東西,真的不是你狠下心來,就能夠去視而不見的。
它不僅僅是别人對你自己的态度,還有自己内心的歸屬感在作祟。
而且眼前這位四小姐,對自己其實還算不錯。
以及甘文淵,兩人也是有過命的交情。
正因如此,小木匠先前才會與他們保持着表面上的融洽,并沒有置之不理。
所以現在甘文芳求上門來,他也不可能将其往日本人的火坑裏推。
更何況,他與黑龍會的人,還有一些糾葛呢。
隻是,該怎麽辦呢?
小木匠沉着臉,思索着接下來的事情,而甘文芳瞧見他并不說話,而是沉思着,有些慌張,低聲說道:“十三哥,别人你可以不管,但文淵哥,他跟你可是過命的交情啊,而且他每次提起來,都是無比的崇敬,希望你能夠回到甘家堡呢……”
小木匠聽了,忍不住好笑——她自己都還沒有折騰清楚呢,還想着讓自己去救甘文淵?
怎麽救?
拿命去拼麽?
小木匠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你們這次過來,應該預留了幾個據點吧?除了被抓起來的,還有沒有别的地方可以落腳?”
甘文芳點頭,說有,但我不确定安不安全……
甘家堡這一回算是徹底栽了,被伏擊的時候,死了不少人,肯定也有不少人被抓起來了,而這些人熬不熬得住刑罰,或者會不會被收買,出賣自己人,這些她都不确定。
此刻的她,有點兒驚弓之鳥,以前的沉穩全部都煙消雲散了去,驚恐不已。
小木匠瞧見她這狀态,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那怎麽辦?你留在這裏也不行,那幫人找不到你,很快就會調人過來,将飯店給包圍住,到時候挨個兒搜查房間,一定會找到這裏來的……”
甘文芳這才回想起來,止不住地打着冷顫,問道:“那該怎麽辦?你在這兒地頭熟麽,能不能幫我找個地方先藏着?”
小木匠聽了,不由得苦笑起來。
他也是剛剛到了奉天這兒,去哪裏找地方藏人?
然而他終究還是不能不管,想了一會兒,對顧白果說道:“我剛才推門出去,被人瞧見了,走不了。這樣,你帶着她去找施慶生,讓他幫忙找個地方,先将人給藏起來,然後你回來,等明天早上,我們再想辦法……”
顧白果點頭,當下也沒有猶豫,簡單收拾一下之後,帶着受了傷的甘文芳,直接翻窗,從三樓躍下,消失在了夜色中。
兩人這邊剛剛離去不久,就聽到有粗暴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随後有人開始叫門,說是警察查房。
小木匠并沒有立刻過去,而是等了一會兒,這時那敲門聲更加響亮了,差點兒就要砸門了。
好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恭小兵的聲音,及時叫住了敲門的人,随後他似乎與人聊了幾句之後,在門外輕聲喊道:“甘先生,你在裏面麽?”
小木匠過去開門,瞧見除了恭小兵之外,門口還有幾個警察守着。
他打着呵欠,有些不滿地說道:“什麽事情?”
恭小兵低聲說道:“有個女亂黨跑進了飯店,有人聲稱你與她很熟,懷疑跑到了你這兒來,所以……”
小木匠眉頭一掀,說道:“什麽亂黨?”
這時剛才那個站在樓梯口喊話的浪人直接就擠到了前面來,用别扭的中國話說道:“就是那個甘文芳,酒店的人告訴我,說她和另外一個亂黨,經常與你聊天,說你們認識——趕緊開門,讓我們進來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