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武丁真人說出馬道人做事實在是太過分的時候,小木匠就知道自己是賭對了。
在這瀕臨絕境之地,他能夠憑借着口舌之利,說出這些誅心之言來,讓這位龍虎山上的第一高手武丁真人爲了本門的臉面,不敢做出那等恃強淩弱的惡事,已經是十分難得了。
小木匠先前面臨着巨大壓力,但在那一瞬間,卻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而武丁真人既然表了态,自然繼續說下去“如果真的如你所說一般,我龍虎山必然嚴查,追究小馬的責任,這件事情,無論是我,還是張天師,都是一個态度,那就是龍虎山作爲道門統率,必然會堅定不移地主持正義,維護世間道統,小友切莫寒心……”
對方将調子定得很高,小木匠聽了,滿是“感激”地向武丁道人拱手,說道“多謝真人主持公道,我真的,真的……”
他卻是硬憋出了幾分眼淚來,哽咽地說道“想不到,龍虎山還是有真修大德的。”
先前罵得太狠了,小木匠剛剛想要拍一下對方馬屁,緩和一下氣氛,但武丁真人卻揮了揮手,制止了他的吹捧。
他又說道“不過此事呢,說起來有點兒複雜————我們的确不應該聽小馬的一面之詞,但也并不會因爲你的一席話,就将自己門下弟子打入深淵,這件事情,需要慢慢調查。正好這兒還有幾個滇南之人,或多或少會了解一些情況,另外如果實在不行,我們就派人去滇南實地核查……”
糟糕。
小木匠原本以爲事情已經塵埃落地,沒想到那個武丁真人不但修爲高深,而且腦子卻也是極爲聰慧,并沒有跟着他的思路去走。
事實上,能夠成爲龍虎山的第一高手,光有根骨悟性,那可不行。
這幫人,哪個不是行當裏打滾數十年的老狐狸?
面對着小木匠絞盡腦汁的絕地反擊,人家僅僅隻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簡單幾句言語,卻是将小木匠費盡心思攢起來的氣氛,給直接擊潰了去。
如果說僅僅隻是王濤身邊的那幾人,自己或許還能夠憑借着詭辯之法應對。
甚至還可以大打苦情牌,說是自己殺了王濤,這幫人心中嫉恨,所以才會有意陷害。
但龍虎山真的去滇南,找到了張明海來說此事,那麽自己又該如何面對?
本來就是瞎話,總也不可能說成真的。
所以在那一瞬間,小木匠的内心是絕望的,但嘴上卻毫不落于下風,神色堅毅地說道“如此最好,真金不怕火煉……”
他這邊嘴硬着,而武丁真人則說道“調查此事,來日方長,不能急于一時,所以還得請小兄弟你去我龍虎山做客,住上一陣子,等事情落定了再說,如何?”
對方說得十分客氣,但小木匠卻知曉言下之意,是準備将自己給軟禁起來。
不過龍虎山既然願意做樣子,說明自己并沒有到絕境之地,來日方長,自然就會有騰挪的空間,而如果貿然拒絕的話,隻會顯得自己心虛,落了下風。
所以小木匠毫不猶豫地點頭說道“如此那就叨擾了,希望龍虎山能夠還我一個公道吧。”
武丁真人點頭,說那是自然。
說完,他一揚手,卻是叫青冥老道上前來,低聲說了兩句。
他沒有避諱小木匠,所以在近前的小木匠能夠聽得到,他這是在讓青冥老道處理後續事宜,包括村子這邊的人,以及那一地的屍體,還有那幾個被他制住、昏迷過去的滇南餘孽等……
小木匠在旁邊聽着,眼角往旁邊撇去,卻瞧見顧白果,居然被一個頗有些出塵之氣的秀麗女道姑給抱着,整個兒沒精打采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小木匠瞧了一眼那女道姑,感覺年紀不大,二十來歲的樣子,臉型的輪廓,給人的感覺似乎有些熟悉。
顧白果爲什麽會在她的懷中呢?
小木匠有點鬧不明白,不過還是上前去,喊道“白果,你怎麽在這兒?”
說完,他沖着那年輕女道姑笑了笑,說道“這就是我的朋友,不好意思啊,不麻煩你了,我來抱着就行……”
他裝作很是平靜地伸出手去,然而那年輕女道姑卻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手掌。
小木匠瞧見,臉色一變,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那女道姑眯眼打量了一下他,随後緩聲說道“這隻青丘狐,便是你想要幫着恢複人形的邪祟朋友?”
小木匠說道“她不是邪祟,她本來就是人,隻是母親的來曆比較神秘而已,後來卻是得罪了人,被禁锢封印了而已……”
他有些着急了,又要往前去,而這時武丁真人瞧見了,卻是說道“小兄弟,邪祟便是邪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盡管你與它之間,似乎有一些感情,然而一旦出現什麽事兒,它必然會第一時間對你不利,龍虎山素來以降妖除魔爲己任,不可看着你誤入歧途……”
這位老哥一直以來都定着高調子,先前的時候,小木匠還覺得喜歡,但當他義正言辭地說出這麽一番話來時,小木匠卻是滿腔怒火。
且不說顧白果是不是邪祟,就算是,那又如何?
邪祟是殺你父母了,還是刨你家祖墳了?有必要無論優劣,趕盡殺絕麽?
小木匠雙目圓睜,有些怒火中燒,而這時那武丁真人卻笑了,說道“跟你開玩笑的,心往黑暗,則人也是妖魔鬼怪,一心向善,則邪祟也是純良真修——對了,這是我徒弟,叫做張信靈,是當代張天師的女兒,你們都是當今優秀的年輕人,理應多加親近才是。”
他說完,卻是走向了不遠處的馬道人,好像是在詢問那天乳靈源的下落,而小木匠此刻卻沒有心思分神去聽,而是轉過頭來。
他與那張天師的女兒懇求道“拜托,将我朋友還給我吧?”
那年輕道姑張信靈笑了,說道“我師父對女妖精怪如此友好,是因爲他納了兩房同樣出身的小妾,但我卻不一樣,我張家曆來都是除魔衛道的中流砥柱,我爲何要放手?”
小木匠雖然知曉“關心則亂”這個道理,但顧白果這命根子被對方掐住,卻也硬氣不起來,隻有忍氣吞聲地說道“你想如何?”
張信靈說道“我挺好奇你這個人的,那虎煞邪祟将青冥師叔給逼得走投無路,而你卻能夠将其斬殺,雖說落入如此田地,但終究還是有過人之處的。如此之人,絕非無名之輩,那麽告訴我,你叫什麽,什麽來曆?”
小木匠被人拿捏,不敢作假,畢竟龍虎山勢大,說了謊話,可能很快就被人查出來的。
與其如此,不如直言。
于是他硬着頭皮說道“我姓甘,叫做甘墨,也有人喚我作甘十三……”
“哦?”
那張信靈居然認識他,脫口而出道“魯班傳人甘十三?”
小木匠沒想到自己還有了江湖名号,不由得苦笑着解釋道“我師祖荷葉張,和師父魯大雖說都是出身魯班教的,但我本人卻并未加入其中,算不得什麽魯班傳人——張家小姐,你怎麽會認識我呢?”
張信靈笑了,說道“羊虎禅三分滿清龍脈,這事兒在金陵道上,早就是傳開了的,我清遠師叔和善銘師兄上次回來,也談過此事。”
小木匠沒想到這事兒居然還傳出去了,苦笑着說“原來如此。”
張信靈有些奇怪地問道“我聽說三分龍脈之氣的另外兩位,一個王白山,一個董惜武,現如今都是江湖上迅速崛起的頂尖人物,一個個都堪比成名多年的江湖前輩,怎麽你與他們相差會那麽遠啊?”
小木匠聽了,頗爲尴尬地說道“我這個,情況比較特殊……”
他不願意談及此事,而張信靈卻十分好奇,忍不住追問起來。
小木匠一開始并不想講,但回頭一想,龍虎山乃道庭祖地,不但積累頗豐,而且見多識廣,自己如果說了,對方說不定會有些辦法,或者信息可以提供給他,于是當下也是将右眼之中的那個紅衣女孩,以及日本女神官哲理由美子說的那一番話,與她說起。
聽到小木匠的苦衷,原本還有些瞧不起小木匠的張信靈卻是不由得肅然起敬起來。
這個年輕人,他離當今江湖超一流的高手,僅僅隻是咫尺之遙,甚至都要觸手可及了,但他最終沒有邁出那一步,卻并非是資質或者根骨的緣故。
而是親情的羁絆。
别的不說,隻是這一點,還是挺讓她一個女子爲之動容的。
隻是……
她看着面前的小木匠,緩聲說道“你爲了自家妹子,做出了這麽大的犧牲,着實讓人敬佩,但你可知道,我的父親,此時此刻,卻也在受着巨大的痛苦折磨?你有親情,我難道沒有孝心麽?現如今,能夠讓我父親逆天改命,恢複健康的,便是這頭青丘狐了——你說說,我如何能夠将它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