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袍哥 加更)
小木匠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一般的事兒,即便是尋常人看來十分棘手的,在他的眼裏,都不算什麽。
即便是此刻被人刻意刁難和敲詐,他雖然裝出誠惶誠恐的模樣,但也隻是浮于表面而已。
他的心裏,完全不慌。
他之所以難以控制地露出如此驚駭莫名的表情,卻是因爲突然插入場中的這個女孩子——她那小臉兒長得,跟他右眼中時常浮現出來的那個小女孩,實在是太像了。
除了年歲的變化外,那臉型、神情和模樣,簡直是一模一樣。
這讓小木匠如何不震驚呢?
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穿着一件喜慶的紅色襖子,梳着一根油光水滑的大辮子,明眸皓齒,小麥色的膚色很是健康,口如含丹,小臉上素面朝天,卻更是青春,當真是個娉娉婷婷的西北小辣椒,有着幾分燒刀子一般的勁兒。
那少女很顯然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來的,結果瞧見小木匠這見了鬼一樣的表情,頓時就有些惱了,瞪了他一眼,說“我臉上有花麽?”
小木匠趕忙裝作“慌張”的樣子,連連擺手,說沒,沒。
他心思有些混亂,不知道這女孩兒爲什麽會跟那紅衣小女孩這麽像,而就在這時,那兩個收稅員瞧見了這個大辮子少女,卻慌張地後退,然後像前清一樣打了千兒,喊道“四小姐。”
小木匠眼角一跳,大約能夠猜到了事情的緣由,不過卻并不說話。
那梳着一根大辮子的四小姐則皺着眉頭問道“你們兩個是……”
領頭那大胡子臉上擠出了谄媚的笑容來,說明身份,随後說道“這小子隐瞞收入,我們在這兒叫他補繳呢。”
小木匠當下也是極力說明,那四小姐聽了,瞪了那兩人一眼“我甘家堡是講規矩的地方,一口唾沫一顆釘,他是擺攤,又不是坐商,賺多少都是手藝,是本事,輪不到你們來眼紅……”
兩人慌張離開,旁邊圍觀的人紛紛鼓掌喝彩,熱鬧得很。
四小姐臉上也有了光彩,對小木匠說道“你放心,回頭的時候,我會叫人查一下這兩個家夥,一定給你交代的。”
小木匠還在想着這位四小姐的容貌,心不在焉地點頭,說“多謝,多謝,不過也不用太麻煩,和氣生财嘛……”
四小姐笑了,說你倒是個心善的家夥。
随後,她看了一眼攤子上的一堆物件兒,說道“小木匠,我是甘家堡家的甘文芳,聽李家小姐說,你是打南邊來的,還會做西洋那邊的沙發?”
原來是奔着西洋景兒過來的。
小木匠心中有了底氣,點頭說道“在武昌那邊瞧過,也見過内部結構,如果材料齊全,應該是沒問題的。”
他當下也将先前那一套說辭給講了出來,因爲講得詳細,細節又真實,四小姐聽得連連點頭,而等小木匠談及材料的缺失時,她卻一揮手,說這個你不用管,我甘家堡各種鐵匠、皮匠和手藝人都有,隻要是你能夠畫下圖樣、講了規格來,都能夠給你湊齊——這樣,我甘家堡過些日子,會來一些國外的客人,家兄希望弄套西洋家具來接待,你這幾日便不要接别的活兒了,專門在我甘家堡做事就成……
她說完,指着旁邊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說道“至于價格,你跟平叔聊,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小木匠聽了,有些意外,不過能夠進入甘家去,對他打聽之前的事情,其實是有幫助的,所以他一口答應下來,隻是先前接了單子,可能得忙完之後,才能去甘家堡報道。
四小姐甘文芳聽了,看向了旁邊的那管家平叔。
平叔笑着說道“四小姐,我來處理吧。”
四小姐點頭,跟小木匠說了一聲,然後轉身離開——小木匠瞧見她身邊還帶着兩個小孩兒,七八歲的是女孩,五六歲的是個男孩。
兩小孩一人一個冰糖葫蘆,朝着集市走去,而那平叔則走上前來,詢問給他下訂單的,是哪兩家。
小木匠說了名字,平叔笑了,說無妨,這兩家都是甘家堡下面的商戶掌櫃,他明日叫人過去通知一聲就行了,不用擔心。
小木匠不想在這種小事情上跟甘家堡起沖突,于是點頭,說好,明日我便去貴府報道。
那平叔卻說道“你也别折騰了,我帶了人和馬車過來,直接去你住的地方,把東西一運,今天就在甘家堡過夜,明日大清早,我們家大少爺會過來找你聊家具款式和要求——他是去那什麽法蘭西留過洋的人,對時間的概念很嚴格,而且不喜歡等人……”
怎麽西北幾家的年輕子弟,都留過洋?
小木匠瞧見平叔身後帶着兩個仆從,知道無法拒絕,也隻有收了攤子,跟着上了馬車。
在車上,那平叔問起了小木匠的姓名和來曆,小木匠早有準備,自稱姓甘,叫做甘虎逼,西南人氏,從小就跟着師傅到處跑碼頭,學做家具和木工,也會一些營造手段……
諸如此類的話語,他念得很是熟練。
平叔并不懷疑,而且還因爲他姓甘,對他頗多親切之感,不多時,兩人便熱絡起來。
等到了住處,小木匠進房間,收拾了些物件,背出了那個放工具的大木箱子來,平叔說可能要在甘家堡呆上一段時間,陪着他去把房給退了,随後趕上馬車,朝着集鎮北邊兒的山丘上行去。
他的馬,自然有仆役牽着。
進堡子的時候,防範得比較嚴格,即便是有着管事平叔在,也一樣如此。
小木匠放工具的大木箱子給打開,挨個兒地翻看完了之後,才給放行。
等進了堡子,最外圍的地方,卻是甕城,緊接着是藏兵庫和武庫,以及馬廄等,整體的構造,卻像是一個軍事化的土堡一般。
穿行那高牆夾着的長道,平叔跟小木匠簡單解釋了一下——檢查得如此嚴格,主要也是近幾日西北的局勢有些亂,有幾家勢力打了起來,連甘家堡都給牽連其中,爲了防止有人潛入堡中搗亂,方才會如此嚴苛,倒也不是專門針對他一人的。
聽到這話兒,小木匠表面上不斷點頭,而心中卻很是明了。
盡管平叔沒有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仔細想一想,可能與拜火教追殺馬家集的馬小姐,以及老琴頭團滅那一隊拜火教殺手有關系。
雖說拜火教家大業大,寺廟與門徒遍布西南之地,好幾個阿訇都名震西北,是一等一的高手,但那将近五十人的小隊,卻絕對是精心挑選出來的精銳之輩,就這麽突然沒了,要說不會炸毛,誰也不相信。
當然,這些跟小木匠關系不大。
大西北亂成了一鍋粥,對他而言,都沒有他心目中的真相來得重要。
過了最外面的軍事調度區,将馬車給留在了馬棚,他的馬也給寄養之後,自有仆役幫忙背着木箱,而平叔則領着小木匠進了居住區,七拐八拐,卻是來到了靠南邊的一處大院落來。
那院落很大,中間居然還有假山魚池,看着頗費心思的樣子。
等平叔将小木匠領到東廂房的一處單間前,打開門,小木匠瞧了一眼裏面的布置,有些“拘謹”地說道“平管家,您這也太客氣了,我一個做工的手藝人,随便在工場旁邊弄個鋪蓋就行了,這種地方,可是給貴客住的……”
平叔很滿意小木匠的醒目,點頭說道“小姐特意吩咐的,明早隻要大少爺滿意,你在甘家堡這些天,就一直住在這裏。”
小木匠還是推辭,平叔方才講了實話“你也别多想,讓你住這兒,除了看重你的手藝之外,還因爲工場最近很忙,旁邊的大通鋪都滿人了,好多人都直接睡在工場裏呢,實在是沒地方,行了,你就住在這兒吧,甘家堡不會虧待任何有真本事的人。”
小木匠不再推辭,而是恭送了平叔離開。
等人走了之後,小木匠在房間裏簡單查看一番,發現這房間寬敞,不管是床榻還是櫃子,甚至書桌、洗手盆等等,都有配齊,而且并非單間,外面還有一個會客的小茶室,吃穿用度都有,用不着怎麽收拾。
他不想節外生枝,所以也沒有出去晃蕩,生怕平叔安排了人在外面守着,于是躺在了床上。
本以爲自己會心潮澎湃,輾轉反側,卻不曾想眼睛一閉,人便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起來,門外有仆役送來熱水,他洗漱過後,平叔便找了過來,讓他背上了工具箱,前往靠東邊的工場。
這甘家堡占地很大,除了外面一大塊的純軍事區,居住區這兒也分作幾個大塊,什麽主家住的地方,仆役和家生子住的地方,廚房、水房、菜地、花棚和水塘等等,應有盡有,簡直就是一個大型堡壘,而在東邊那兒的工場,又有各種鐵匠鋪子、木工和釀酒作坊等等,很是寬闊。
小木匠聽那平叔說着,心中感慨,而來到了工場一處靠角落的工棚邊上,這裏有許多的木料和半成品。
他将木箱放下之後,那平叔便去通報了,讓他一人在此等待着。
小木匠在工棚前等待着,差不多過了大半個時辰,卻沒有一個人過來,有點焦躁,而在這時,他感覺一道炙熱的目光,正在打量着自己。
小木匠下意識地擡頭過去,卻發現,那并非是人,而是一頭高約三尺的黑灰色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