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真薄性


木匠的話語讓老乞丐氣得火冒三丈,他一邊拼命掙紮,一邊沖着木匠怒吼道:“甘墨,你難道就一點兒不記挂魯班教的同門香火之情麽?”

聽到這話兒,木匠身子一頓,随後走到了老乞丐的跟前來。

他有些奇怪地問道:“誰告訴你我是魯班教的?不錯,我師父魯大的确是魯班教的,但我,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有入過教,說起來,咱們隻是陌路,好不好?”

他雖然學了《魯班全經》,但從來都不認爲自己是魯班教中人。

而且他對像老乞丐這種到處使用厭術、爲非作歹之人,内心裏其實是很厭惡的。

魯班教最優秀的木工營造之法,這幫人一樣不學,到處敲詐勒索,謀騙錢财,如何能夠讓靠着手藝活兒吃飯的他,有半分認同之感?

木匠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道不同不相爲謀”。

他冷冷地說完,随後站了起來,對及時趕到的楊七爺拱手說道:“七爺……”

楊七爺瞧見現場這些,着急地問道:“我叔沒事吧?”

木匠點頭,說還好。

楊七爺指着地上憤怒不已的老乞丐問道:“認識?”

木匠說道:“這位就是那個在楊府種下厭術之人,估計是有魯班教的傳承,所以相求我放他一馬。隻不過,厭勝之術,厭與勝,本來就是天生冤家,更何況我又不是魯班教的人,與他也不認識,實在是愛莫能助。”

他的話語裏其實有一些漏洞,但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楊七爺還是有仰仗之處,所以沒有細問。

他點了點頭,讓人将老乞丐給按住,嘴也給堵上。

随後楊七爺帶着人回到了院子裏,處理後續之事。

木匠剛才與人交手,短瞬之間,力量翻滾,别看着動靜不大,卻是出了一身汗,渾身熱騰騰的,直冒熱氣。

此刻他瞧見狀況趨于穩定,也就沒有跟着過去收拾殘局,而是收了刀,靠在院牆旁邊歇氣,讓急劇起伏的胸口平緩下來,然後思索着接下來,到底該怎麽做。

楊老闆的大兒子楊靖康勾結外人,殺害弟兄,并且還要弑父,這罪過不管怎麽說,都是說不過去的。

但他若是遭了罪,他那個一直被楊老闆觊觎的媳婦又該怎麽辦?

那個兩歲大的兒子,又該如何?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木匠也有點兒沒有想明白這裏面的事情,所以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而就在他猶豫之時,卻聽到院子裏傳來一陣喧鬧。

木匠感覺事情有點兒不對勁,快步沖到了院子裏去,卻瞧見剛才不見蹤影的最後一個蒙面人,卻與楊靖康站在了一起,而他們兩人手中,則都挾持了人質。

蒙面人手上的,是楊老闆的二姨太,而楊靖康手中的,則是他的二弟。

這家夥眼看事情敗露了,居然選擇了狗急跳牆。

看得出來,他們一開始就準備铤而走險的,想着僥幸過關,完全沒有事情敗露之後的任何預案。

畢竟算無遺策這本事,并不是人人都具備的。

木匠原本心中還有一些糾結,但是此刻卻終于放下了所有的牽絆,不動聲色地出現在院子裏,然後沿着邊緣走着。

他想要從側邊靠近那兩個驚慌失措、随時都有可能做出不理智行爲的家夥。

而院子這邊,楊老闆與楊七爺,以及一幫護院,正在與他們對峙着。

楊老闆瞧見楊靖康用匕首頂着自己二兒子的脖子,什麽都明白了,他氣得胡子發抖,伸出手指,不斷的顫抖,怒斥道:“你、你這個孽畜……”

楊靖康狗急跳牆了,也顧不得臉面,一邊在老二的脖子上比劃,一邊神情激動地控訴着楊老闆的種種行爲。

這家夥知道得太多了,而且肚子裏的怨氣又憋得有點久,什麽狗屁倒竈的事情都給抖落出來。

這些破事說出來,就連楊老闆觊觎自己兒媳婦那點兒扒灰事,都隻是意思。

那場面着實難看得很,楊老闆則氣得哇哇大叫,大聲喊道:“血口噴人,你個孽畜,血口噴人……”

他一邊罵着,一邊沖着旁邊的侄兒喊道:“愣着幹嘛,開槍啊。”

楊七爺手中拿着一把手槍,槍口原本是對着那蒙面人的,但是瞧見楊靖康如此激動,便調轉了槍口,指着這個堂弟的眉心處,結果聽到楊老闆的命令,他卻下意識地槍口往上挑起,爲難地說道:“叔,平達還在他手裏呢。”

楊老闆氣得都快要爆炸了,大聲罵道:“怕個啥,怕個啥,我日……”

他給自己兒子的背叛氣昏了頭腦,而二少爺也吓得破了膽子,大聲喊道:“老漢,救我啊,救我啊……”

現場一片混亂,木匠則緩步移動過去,眼看着就要到達出擊的位置了,那蒙面人卻瞧見了他,開口說道:“甘先生,你别亂來,莫害了這母子兩個。”

木匠身子一僵,停住了腳步。

而這邊的幾人也發現了木匠的動作,楊老闆瞧見他,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高聲喊道:“甘先生,幫我把這逆子給殺了,我出一百、不,三百,三百大洋……”

聽到這話兒,木匠眉頭一皺,對那這家夥越發惡心起來。

都說“虎毒不食子”,結果這個吝啬鬼,請别人來殺自己的兒子,居然會出這樣的高價錢,可以感受得到,他到底對自己大兒子有多痛恨。

這一家人,你殺我,我殺你,完全沒有尋常人家的半點兒親情,讓木匠十分膩味。

不過他此刻已經無法置身事外,隻有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那楊靖康說道:“楊,你放松一些,不要緊張,我不會殺你,我是過來幫你的……“

他試圖與楊靖康建立溝通,然而那家夥瞧見他,越發地憤怒了,激動地吼道:“滾,滾開,要不是你,我早就成功了!”

木匠眼睛一瞪,突然喊道:“你以爲你殺了他,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他修行漸深,身上自有一股氣勢,震懾人心,楊靖康聽了,卻是一愣,随即緩緩說道:“我、我……”

木匠不耐煩地說道:“行了,你别覺得自己有多委屈,你與楊老闆有仇怨,直管沖着他去就是了,又何必連累你無辜的三弟呢?事到如今,也不要掰扯别的了,你若信得過我,便說出你的要求來……”

楊靖康這會兒也冷靜下來,看了旁邊的蒙面人一眼,然後說道:“那好,我要一筆錢,然後把我們給放了,送出城,到時候我們就放人。”

木匠問:“多少錢?”

楊靖康對這個家很是了解,也知曉賬上的資金有多少,直接報了一個數。

楊老闆聽了,頓時就怒了,宛如割肉一般地大叫道:“做夢。”

剛才木匠站出來談判的時候,他被楊七爺給攔着,結果此刻一涉及錢财,頓時就坐不住了,出言反駁,而局勢又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木匠不得不努力地居中斡旋,而楊七爺也在旁邊勸着,雙方劍拔弩張的局勢也終于得到了停歇。

楊老闆承諾立刻給楊靖康籌集一部分的錢,并且将他媳婦和兒子給送過來,而另外一邊,那蒙面人的幾個同伴也被允許送過來,并且弄了兩輛馬車,給他們離開城外去。

一切都商談得差不多了,楊靖康原本繃緊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

特别是當他的老婆孩子被允許過來,與他一起走的時候,他的身子幾乎是下意識地往旁邊撤開,伸手去拉自己不遠處的媳婦……

然而就在此時,一直表現得很忍讓的楊老闆,卻是一把奪過了楊七爺的手槍來,朝着楊靖康連着開了數槍。

砰、砰、砰……

楊七爺常年行走南北,甚至還親自去過蒙地和邊疆,自然是會用槍的,而且槍法還很準。

不過對着楊靖康開槍的時候,他卻是一連開了三槍,務必打死。

什麽仇,什麽怨?

木匠原本還打算努力化解這恩怨,結果槍聲響起的時候,他當時就懵了。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瞧見那二夫人的脖子,已經被蒙面人給割斷,鮮血噴在了地上,随後蒙面人也給楊七爺的随從槍擊射殺。

至于楊靖康,他被自己父親給射殺之後,來不及抹刀,倒在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子跟前。

他的雙目還瞪得大大的,至死都不相信父親會如此的薄情寡性。

楊老闆的二兒子雖然沒死,但卻被吓得半死,當楊靖康的鮮血飙射到他的臉上時,他吓得如同失心瘋一般地大吼大叫……

這一切,都如慢動作一般在回放着……

當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木匠站在一旁,冷冷地旁觀着。

一場人倫悲劇下來,他似乎又學到了許多。

事後,木匠如數得到了自己的報酬,至于老乞丐等人的下場,他并不關心,而是詢問了楊老闆對楊靖康妻兒的處理。

大概是自己的那點兒破心思被戳穿了,楊老闆沒有了臉皮留人,告訴木匠,說出了這事,柳芳沒辦法在這兒待着了,她會帶着寶回娘家過。

而他這邊,會定時給些錢。

木匠點頭,然後告辭離開。

他準備去一趟金陵。

就在木匠離開之後的次日清晨,楊靖康的妻子柳芳背着一個破包袱,灰溜溜地出了楊府。

走到長街盡頭的時候,她回過頭來,滿眼怨毒地看着那府邸。

随後她對懷裏懵懂無知的男孩,一字一句地說道:“寶兒,既然你爺把我們娘倆兒趕了出來,那你就不用叫他取的名字了。日後,你就叫二醜吧,賤名好養活,等到長大了,學了本事,再來報這仇……”

男孩什麽也不懂,看着母親腫得跟桃子一樣的眼睛,伸手去摸她的臉,然後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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