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時候還是身處絕境,然而當小木匠被那洞庭大盜司徒破從小巷子裏踹到了大街上來的時候,形勢陡然逆轉,情況截然不同起來。
原本人多勢衆、嚣張無比的花門打手,突然間變成了弱勢的一方,這大街前後,加上兩邊屋頂上的花門打手,以及潘志勇的手下,以及那些鬼王廟的家夥,不算更遠那些攔人、維持秩序的小角色,剛這場中的,就差不多有将近五六十人。
但一轉眼的功夫,青城山來了十幾人,大帥府供奉院的來了二十多人,那些穿着袍哥會短打裝扮的,又有三四十人。
而在更遠處,還有各種打扮,但看上去與援軍是一夥兒的人,則更多……
一時間,這些人如同江河彙入大海,将顯得有些稀疏的長街給填滿了,緊接着,他們開始朝着潘志勇這幫人發起了進攻。
這些人不但人多勢衆,而且高手還不少,特别是像青城山李金蟬這樣的人,以及供奉院幾個厲害的,那簡直就是屬于螃蟹一般橫着走的角色。
當這些人加入戰場的時候,局勢終于發生了驚天逆轉。
原本到處圍追堵截的人們,開始變成了過街老鼠,被追得到處亂竄,有的甚至無心争鬥,開始往着外面突圍去。
這些人畢竟都是臨時招攬而來的江湖人,談不上什麽團結合作,一盤散沙而已。
他們能打順風仗,而一旦逆風了,立刻離心離德,各奔東西。
小木匠本來如同那彈簧,已經繃到了極緻,以爲自己快要不行了,沒曾想最先撐不住的,居然是敵人。
剛才還想将他給斬落于刀下的司徒破,見勢不妙,居然轉身就跑。
那家夥不愧是洞庭大盜,别看着一身本事,但賊性兒不改,求生欲簡直堪稱一流。
不過李金蟬顯然沒有打算讓他就這麽輕松的離開,一個箭步沖前,手中的除魔劍再一次地飛了起來,然後落向了那家夥去。
司徒破逃遁無門,隻有硬着頭皮回返,雙方鬥作一團。
小木匠勉強從地上爬了起來,如臨大敵地舉刀,左右觀望,卻發現原本圍在自己身邊、氣勢洶洶的那些敵人都不見了。
現場混亂一片,自己這個香饽饽,居然沒有人理會了。
這突如其來的空窗,讓他反而有些不太習慣。
呼、呼……
他調整着呼吸,感覺自己的肺部火辣辣的,仿佛拉風箱一樣,心髒撲通、撲通地亂跳,而胳膊酸疼無比,感覺手中的刀沉重得如有千鈞,差點兒提不起來。
這時有一個滿身是血的人朝着他走了過去。
那人卻是屈孟虎。
他沖着小木匠笑,然後得意地笑着說道:“怎麽樣,我到底還是沒有算錯吧?”
小木匠朝着這個兒時老友豎起了大拇指來。
這家夥對于人心的把握,着實是厲害。
甚至可怕。
他們這邊如釋重負,而另外一邊,潘志勇則有些難過。
他被無垢給死死纏住,一開始并不太清楚周圍之事,而等到自己的人變得越來越少,莫名其妙的援軍卻多了起來,頓時就有些懵了。
等他瞧見董修心帶着的大帥府供奉也出現在了周圍時,雙目都瞪得滾圓了。
花門顯然是跟大帥府有了協議的,結果大帥府的供奉們卻出現在了這裏,與他們爲敵,這事兒着實已經超出了潘志勇的預想之外,讓他實在是有一些難以接受。
當他猛然一刀,将無垢的鐵劍蕩開之後,他終于有機會跳出戰圈,猛然回過頭來,沖着一個大帥府供奉問道:“爲什麽?”
他顯然是認識那位供奉的。
不過那人卻并沒有給予他任何的答案,而是揚起手中的鐵槍,朝着他的胸口直接捅了過來。
不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潘志勇一臉鐵青地抵擋着,雙眼之中,依舊滿是迷茫,而小木匠在不遠處瞧着,卻止不住地冷笑——原來這一切,都在屈孟虎的預料之中啊。
那個潘志勇他聰明又狡詐,而且狠辣無比,所以才能夠獲得花門門主徐媚娘的青睐,但他終究還是忘記了一件事情——雖然花門與大帥府達成了暫時的合作,但他們這兩日來的行爲,着實是有一些太過火了。
這樣明目張膽地當街殺人,以及先前的炮轟馬園門樓子,甚至對蘇慈文的這樣正經商人子女動手,和毫不掩飾地用起了劣迹斑斑的鬼王廟鬼黎。
殘忍而又兇狠的行爲,在他們看來是被獲得允許的。
但事實上,政治人物的承諾,怎麽可能都是不變的?
本來如果小木匠與屈孟虎乖乖地出了城,然後那幫人找個偏僻無人的鄉下地方,将他們給解決了,之前的一切麻煩,或許就真的能忍下去了。
但問題是,屈孟虎和小木匠并沒有出城,而且還在這繁華的大街上引戰。
偏偏急于求成的潘志勇失了智一樣地沖了出來。
如果他們真的能夠在幾個照面之下,将人給擊殺撂倒,或許就算了。
但問題是,他們拖了太久的時間,拖到了錦官城那些原本處于中立狀态的勢力,都看不過眼了——在這樣亂搞下去,錦官城的顔面何在?大帥府的顔面何在?
要知曉,此時此刻的劉大帥,可還不是闆上釘釘的西川王。
他需要民心和聲譽。
所以正如同屈孟虎所預料的一般,第一個看不慣,站出來的,正好就是将錦官城當做自家自留地的青城山。
而有了青城山帶頭,其餘的江湖勢力,也立刻表達了态度。
這才是屈孟虎以身作餌,冒着死亡危險布下的局,也是潘志勇此刻陷入了四面楚歌境況的真正原因。
潘志勇卻并沒有弄明白,他繼續酣戰,發現自己身邊的人越來越少,當他身邊最後一人倒下去的時候,他如同野獸一般喘息着,手中的暗金刀垂落,鮮血滴落了下來。
他整個人充滿了一種絕望的氣息,困獸猶鬥,反而比之前要更有氣勢。
在剛才的激鬥中,潘志勇又燃了幾張符箓,還吞了幾粒“大力丸”,那氣勢無可阻擋,卻是将上前圍攻他的人給傷了不少,甚至還斬殺了兩人。
所以當他身邊最後一名同伴倒下,雙眸之中露出困獸一般的兇狠目光時,那些援兵卻是猶豫了,紛紛左右打量,卻是不敢第一個上前。
潘志勇不不斷喘息着,雙目通紅。
就在這時,援兵趕到就一直遊離在外側的無垢走上了前來,開口說道:“潘志勇,你現如今已經走投無路了,不過你若是答應與我決鬥的話,我可以承諾你一件事情——你要是赢了我,我便放你離開。”
他這話兒一說出口,潘志勇立刻說道:“哄鬼呢!我們兩人要分勝負,必分生死,而你若是死了,誰能保證這賭注能執行下去?”
無垢知曉他在激自己,卻開口說道:“你放心,我用青城山的名譽來給我擔保,如何?”
他這話兒說出來,立刻巡視了周圍一圈,不遠處的錦屏道人站了出來,開口說道:“你放心,無垢師弟說的話,我青城山來擔保。”
潘志勇自己也是青城山出來的,自然知曉青城山在錦官城這兒的地位和分量,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點頭答應:“好。”
他們談定之後,圍過來的援兵們開始往後撤開,讓出了空間來。
兩人又回到了先前的狀态。
一人持劍,一人拿刀。
凝視良久之後,潘志勇将暗金刀前指,身子繃得筆直,然後口中暴喝道:“去死……”
他朝着無垢猛然沖去,然而人在半途,藏在身後的左手卻朝着地上猛然掼了一顆圓球,那圓球落地,“轟”的一下,卻是冒出一大片的白霧,瞬間将場中籠罩了去。
衆人視線被阻,又害怕白霧有毒,紛紛往後退開,試圖離開那白霧的範圍,而無垢卻不退反進,直接沖入其中去。
铛、铛、铛……
霧團之中,傳來一陣激烈的兵刃交擊聲,差不多七八下之後,倏然停了下來。
這時有風吹來,将那濃霧驅散,衆人瞧見裏面有兩人,一人站着,一人跪在地上——站着那人是無垢,而跪着的,則是潘志勇。
無垢手中的生鏽鐵劍垂落下來,有鮮血滴答,往下落去。
地上紮着幾把木劍,定住陣腳。
在衆人的目光注視下,潘志勇這時擡起頭來,看向了無垢,緩聲說道:“你的劍法,已經大成了啊。”
無垢原本對潘志勇無比厭惡,此刻卻露出了惋惜的神情來,歎息着說:“你如果不是想要用那金蟬脫殼之法逃離,而是全力與我拼鬥的話,我們兩個孰勝孰負,還未可知……”
潘志勇苦笑,說:“赢了你又如何?你以爲他們真的會放我離開?”
原來他到底還是沒有相信無垢與錦屏道人賭上青城山名譽的承諾,所以才會選擇趁亂逃離,而不是公平的決鬥。
無垢歎了一口氣,對他說道:“你這人,其實悟性比我還要高,而且聰明得很,隻可惜心術不正,這才落了如此下場,下輩子投胎,做個好人吧。”
潘志勇聽了,不屑地罵道:“成王敗寇,無外如此,有什麽好說教的?去你大爺……”
此話還未說完,他腦袋古怪地一歪,居然掉落了下來。
嗤……
鮮血從頭顱斷口處噴出,沖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