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瞧見那些花門請來的高手高聲歡呼,然後有的從缺口處翻牆過來,有的則繼續用那鐵爪來扒牆,心頭一陣疾跳,知曉那無名道人中了花門的調虎離山之計,此刻自己與程寒,已經陷入了最危險的重重包圍中。
他雖然跑到這兒來尋求庇護,但并非是膽小怯懦之人,此刻危急來臨,他沒有猶豫,直接從背上拔下了寒雪刀來。
刀身鋒寒,滿室生光。
程寒性子怪異,竟然不去看滿院翻牆而來的敵人,而是對小木匠說道:“這把刀,是寒雪?”
小木匠點頭,說對,你父親給我的。
提到程蘭亭,程寒臉上的肌肉又忍不住地一陣扭動,不過他對小木匠卻并無意見,點頭說道:“這刀不錯,殺人越多,刀身越是冰寒如雪……”
小木匠長刀在手,對程寒說道:“抱歉,給你添麻煩了,一會兒你往後躲,他們要的,是我的性命,你剛才庇護我這麽久,已經足夠不錯了,接下來的事情,讓我自己來吧。”
他準備提刀,從二樓躍下,然而程寒卻伸手拉住了他。
那個死過一回的人,剛才還在爲再一次的死亡而恐懼,但此刻臉上卻蕩漾起來真誠的笑容來。
程寒說道:“不,一起吧,從我再一次睜開眼睛來,明白自己還在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刻起,隻有今日,我才能夠感覺到自己是活着的。”
不是活死人,是不能跟明白“活着”這種感覺,有多可貴。
就算是死,也在所不惜。
小木匠感覺程寒抓着他胳膊的手有些異樣,低頭一看,手掌上面開始冒出了一層白毛來,迅速變長變粗,而指甲也是如此,肉眼可見地生長,又長又利,宛如一把又一把的匕首利刃。
而他的臉,也變得猙獰可怖來,一對眼珠子通紅滲血,仿佛紅寶石那般璀璨。
小木匠沒有再勸說了,這會兒,并不是說掃興話的時候。
他轉身,看向了院子裏,準備大戰一場,雖死無憾。
然而就在這時,遠處突然間有一道流星掠過,而那玩意,并非利箭,而是一把蘊含着寒光的長劍。
它以一種詭異的弧線,驟然而至,然後重重地落到了院門與二層小樓最中間的距離上。
如切豆腐一般,長劍直接插進了青石闆裏去。
嗡……
一道震蕩不休的聲音從中響起,緊接着,整個空間仿佛都在顫動,小木匠瞧見那劍開始發光了,是金色的光芒,即便是沒入地下,那光芒都無法阻擋。
它幾乎是在一瞬間凝聚成了一個小球,然後突然間就擴大了,朝着四周擴散去,化作了金色的沖擊波。
轟……
那些翻牆過來,揮舞着手中兵器喊打喊殺的家夥們,被這陡然爆出的沖擊波給撞到,卻是完全沒有頂住,人直接就騰空而起,朝着院子外面飛去。
小木匠瞧見其中有幾人滿臉刺青,卻是鬼王廟派來的厲害角色,但這十來人裏,沒有一個,能夠頂得住這樣的沖擊。
僅僅一下,整個院子又恢複了清靜,除了程寒那兩個守門的刀客如臨大敵之外,再無任何人。
緊接着,那把劍仿佛啓動機關的鑰匙,再一次地将院子周圍消失了的金色波紋點亮。
那金色波紋不斷增長,卻是一直連到了好幾層樓的高度去。
那些用鐵爪往外扒牆的家夥仿佛觸電一般,紛紛慘叫着往後倒退,一時之間,周圍哀鴻遍野。
小木匠瞧見這個,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對程寒說道:“你父親幫你找來的這保镖,是哪兒蹦出來的?”
程寒冷笑,說你别看他牛氣哄哄,但其實就是個貪錢鬼——他來幫忙,可不是因爲什麽情分啊、恩義之類的,就單純隻是從我那操蛋的父親手中拿了一大筆錢,所以才會如此的……
小木匠說道:“拿人錢财,替人消災,面對如此強敵,他也算是信守承諾了。”
程寒點頭,說也許吧。
剛才他對那青衣道人甩開他們去追那黑暗中的箭王這事兒頗爲不滿,覺得那道人修爲雖強,但智商一般,居然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卻不料那家夥之所以這般嚣張,并不是沒有理由的。
所有的一切,其實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過敵人的攻勢,并沒有随着那法陣的恢複而停歇,這幫人對小木匠顯然是志在必得,即便是當前局勢,也沒有放棄。
不斷有打扮古怪的家夥出現在院門和倒塌的圍牆邊,這些人顯然并不是一夥的,有的跳起了大神,有的燃起了符箓,有的則揮舞旗幡,端的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很顯然,爲了此番攻勢,這些人顯然也是準備了許久。
程寒恢複了先前的狀态,模樣不再猙獰,而是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外面那幾波人,随後對小木匠說道:“那幫窯姐兒找的相好,沒一個能打的啊……”
小木匠說道:“誰叫最能打的,被你父親給收攏了呢?”
此番花門進攻,不但徐媚娘沒有露面,她們花門一個女流都沒有出來,甚至潘志勇都沒有現身。
來的這些人,都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小木匠瞧見外面熱鬧得很,雖然心裏面有點兒擔憂,但感覺這樣的強度,好像并不會有太多的威脅。
難道,這就是花門所有的實力了麽?
又或者,他們其實是有所隐藏的呢?
小木匠心中琢磨着,一直等待着外面那些人有些厲害表現,然而就在這時候,遠處有一身影飛來,落到了院門口,手一擡,釘在陣眼處的那柄劍陡然飛起,落到了他的手上去。
那無名道人,回來了。
劍在手,他朝着跟前幾人便揮去,手起劍落,連着斬翻了好幾人。
那些人被這道人銳不可當的氣勢吓得屁滾尿流,而那無名道人似乎也并非嗜殺之人,所以他隻是将人弄倒,卻并不緻命,虛張聲勢地趕了一趕,那幫氣勢洶洶的家夥便全部都跑開了,遁入黑暗之中去。
一人,一劍,卻是将那近乎三十多人的攻勢給化解了去。
當無名道人回到院子裏來,擡頭看向了二樓窗邊的小木匠和程寒時,熙春院内外,沒有一個外人。
就連那些受了重傷的,都給同伴給攙扶走了。
倘若不是地上的血迹,倒塌的院牆以及被毀去半邊的院門,小木匠甚至以爲這兒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程寒有點兒興奮了,沖着那道人喊道:“喂,南海來的,你收徒麽?”
那人瞧了他一眼,說:“不收。”
說完,無名道人足尖一點,人便又上了屋頂去,随後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了。
程寒被那人給斷然拒絕,卻并沒有惱怒,而是對小木匠說道:“我以前的時候,隻知道這天下間有三處修行聖地,頂尖道門,一曰茅山,一曰龍虎,再就是青城山,這三個地方出來江湖曆練的,都是高手,沒想到籍籍無名的南海,居然還能夠有這麽厲害的強人,真是我孤陋寡聞了。”
小木匠點頭,說對,這世間奇人異士數不勝數啊。
程寒卻搖頭歎息,說從另外一個角度而言,也正說明了現在,是亂世之秋啊。
說到亂世,兩人感觸頗多,除了歎息,卻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兩人回來坐下,又聊了一會兒,程寒瞧見小木匠有些疲乏,便跟他說道:“你且睡吧,下半夜說不定還有更多的事情呢,能多休息會兒,養精蓄銳最好。”
小木匠問程寒,程寒卻告訴他:“我這副身體,用不着休息的……”
小木匠不是黏糊矯情之人,去了旁邊床榻處,盤腿打坐,行了周天,然後睡了過去。
他本以爲花門的攻勢還會來,所以時刻保持警惕,結果花門不知道因爲什麽事兒,卻一直沒有發起再一次的攻擊,讓他這一覺,睡到了天亮去。
次日清晨,小木匠從沉眠中醒來,卻聽到程寒與人争吵的聲音。
那聲音他一開始沒聽出來,但後來卻認出來了。
姜大。
這位袍哥會十排的執法老幺是程寒的小師叔,當前渝城袍哥會龍頭程蘭亭最信賴的人之一,同時也是程寒生前最爲敬重的人。
小木匠有些驚訝,不知道這位姜大怎麽突然間跑到這兒來了。
他豎起耳朵,想要聽一下兩人的争吵,卻發現他雖然能夠聽到個别的幾個音節,卻聽不成一整段的句子。
那兩人之間,仿佛存在某種中斷聲音傳播的法器,所以才會如此。
小木匠從床榻上爬了起來,而這個時候,樓梯有腳步聲,緊接着久未謀面的姜大走了進來。
小木匠趕忙拱手爲禮,而那姜大看了一眼他,直接了當地說道:“小甘,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說,雖然……”
這時程寒“咚、咚、咚”地踩着樓闆,沖了進來,攔住了姜大:“師叔,我說過的……”
他話還沒有說完,卻被姜大一個照面,直接撂翻倒地。
姜大朝着程寒的腦門子上拍了一下,将他給直接弄暈了去,随後在額頭上面,貼上了一張黃符紙。
姜大弄完這些,擡起頭來,對小木匠說道:“小甘,希望你能夠理解一個父親的難處……”
小木匠盯着地上連呼吸都沒有了的程寒,緩聲說道:“嗯,我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