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衣道人出現的某一瞬間,小木匠仿佛瞧見了當初同船的莫道士,特别是當對方說出“南海”這兩個字的時候。
但他再仔細一看,發現那人雖然穿着打扮都很像莫道士,但容貌卻似乎更年輕一些,仿佛小了十來歲,而且他整個人的氣息也更加奔騰粗犷,而且多了一些銳利,就仿佛他那把出鞘的利劍,鋒寒無比。
而且他的氣勢,怎麽說,淵渟嶽峙——也就是如淵水深沉,如高山聳立。
他一個人站在那兒,就如同百萬大軍一般。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不過此人雖然實力非常強勁,就連小木匠這種并非與他爲敵的,都感覺到幾分窒息,但那名頭卻着實有些低調,什麽南海啊,什麽無名道人,青城山一衆人等完全沒有聽過,也不知道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裏面蹦出來的“孫猴子”。
他們青城山在川地雄霸多年,聽到了,難免有些輕慢。
錦屏道人上前,拱手打了圓場:“這位道友,我們乃青城山上修行者,找那程寒有要事,還請行個方便,讓開道路來。”
他雖然說的是客氣話,也打着商量,但話裏話外,卻是拿着青城山的名頭來壓人。
然而青城山的名頭雖然好使,但那個自稱無名的青衣道人卻并不畏懼,他站在那院門的頂棚上面,居高臨下地看着青城山七人,平靜地說道:“不讓。”
簡單兩句話,讓錦屏道人差點兒噎到,随即惱怒起來。
他沖着那道人說道:“閣下是準備與我青城山作對不成?”
那青衣道人站着,一動也不動。
也不回話。
錦屏道人變得惱怒起來,他雙手從袖子裏滑落,然後摸出了一張符箓來,眼看着就要劃燃,與之拼鬥,卻被身後的李金蟬給攔住了。
錦屏道人有些詫異,而李金蟬卻在他耳邊低語兩句,仿佛是在說些什麽。
兩人轉過身去,讨論了幾句,錦屏道人擡頭瞧了那道人一眼,又望向了熙春院的二樓來。
站在窗口的小木匠,正好與錦屏道人目光相對。
錦屏道人顯然早就瞧見了他,此刻四目相對,卻是沖着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也沒有說什麽,轉身就走。
相較于錦屏道人的平靜,那個雍德元則顯得惱怒許多,他瞧見小木匠出現在這裏,以爲甘墨與程寒是一夥兒的,瞧過來的那眼神,簡直能夠殺人一般,惡狠狠的,跟刀子一樣。
李金蟬這邊則跟那青衣道人說道:“我青城山對江湖上的豪傑素來寬容忍讓,此番前來,也隻不過是要找尋一個答案而已,不過既然閣下在這兒,我們青城山承了你在長江水道除害的情,給你個面子,但此事并不會罷休的,且等着……”
他說完話,最後一個離開了這裏。
小木匠一聽,這才知曉青城山的人将這個無名道人,卻是認成了莫道士,所以才會如此。
他這邊感覺到了雍德元目光的刺眼,不過卻沒有辦法去作解釋,隻有瞧着他們漸漸消失的背影歎息,而程寒則意興闌珊地聳了聳肩膀,很是不爽。
他說道:“好無聊啊,原本以爲能夠瞧一出好戲,卻不料那青城山的人還真的是慫呢……”
他十分失望,而青衣道人回過頭來,瞧了他一眼,又縱身跳上了房頂上去。
小木匠擔心虎皮肥貓的安全,四處找尋,瞧見那家夥在院子外面一棵樹上蹲着,這才放心下來,忍不住回頭問程寒:“那個人,就是你父親找來保護你的高手?”
程寒聳了聳肩膀,說也可以說是請來監視我的。
小木匠問:“他到底是哪兒來的,怎麽會這般厲害?”
李金蟬當初憑借着一把飛劍,将鬼面袍哥會的人吓得屁滾尿流,結果今天這青衣道人一出面,卻将連同李金蟬在内的七名青城山修行者都給吓退了去,着實是讓人驚訝。
而且這人仿佛與小木匠遇到的莫道士有些淵源,所以他很是好奇。
但程寒卻并不知曉,他慵懶地說道:“誰知道?你也瞧見他那态度了,那就是個木頭疙瘩,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的。”
說完,他還是覺得很失望:“青城山,半西南,沒想到卻是個孬種呢,一點兒沖勁都沒有,好無聊啊……”
他話語未落,卻聽到“咄”的一聲,一支羽箭擦過了他的鼻尖,落到了房間的方台之上,将程寒剛才寫的一張白紙黑字,死死釘住。
羽箭入木三分,箭尾嗡嗡顫抖,展現出了強勁的力道來。
瞧見這熟悉的一幕,小木匠頓時就感覺渾身發寒,直接将程寒給撲倒,然後喊道:“小心。”
那個神秘的箭手,來了。
花門的攻擊,也将如期而至。
這才是正戲。
程寒被小木匠撲倒在地,下意識地想要反抗,随即反應過來,這哥們是好意,而他隻是不習慣而已。
事實上,剛才他在一瞬間,突然間有了臨近再次死亡的心悸,而這心悸真正來臨之時,他并沒有像自己想象的那般淡定和勇敢。
當他與小木匠都躲在了一個書櫃後面時,忍不住大聲喊道:“南海來的,你不是說這院子得你布陣,金剛附體,宛如磐石麽,怎麽一下子就被人射穿了?”
小木匠這也反應過來,李金蟬飛劍來襲,都被擋下,爲何一支利箭,卻能夠破空襲來?
這是什麽道理?
小木匠以爲屋頂那青衣道人的性子,可能不會回答,沒想到那人卻是冷冷一哼,開口說道:“疏忽而已。”
話音剛落,院子外面又傳來一陣“哆、哆、哆”的聲音,宛如啄木鳥似的,而程寒聽了,居然也信,直接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了窗邊觀看。
小木匠有心叫程寒“小心”,但瞧見他回過神來,完全不在乎的樣子,又覺得自己太過于小心翼翼。
他也站了起來,朝着外面望去,卻見又有幾箭射了過來,卻全部都被院外那金色波紋給擋住了去。
果然,真的隻是疏忽。
瞧見這一幕,小木匠不由得心生敬佩,下意識地往頭頂望去,卻什麽也沒有瞧見。
畢竟隔着一個屋頂呢。
法陣與機關,很多時候是被連在一塊兒講述的,但小木匠卻知曉,前者更加專業化、精細化和集群化,雖然讀過《魯班全書》的他有信心通曉大部分的法陣原理,甚至能夠自己弄出一部分來,但是如同此刻這般效果的,那就實在是力有不逮了。
因爲這裏面有太多的運算和知識,是他無法掌握的。
而且法陣與機關,到底還是有所不同。
此時此刻的景象,在小木匠的心中,卻是種下了一顆種子,讓他對于技藝的鑽研,有了更深層次的認知。
而另外一邊,那箭王的手段并未停歇,十數箭跨空飛來都被擋下之後,那家夥陷入沉寂,就在幾人都以爲那家夥選擇放棄的時候,卻有一道亮光浮現,緊接着黑暗中騰起了一隻巨大火鳥,拍打着雙翅,朝着這兒陡然撞來……
轟!
那火鳥依舊沒有突破院外的金色波紋,但卻将整個空間都給弄得一陣震顫。
而還沒有等那火鳥破碎,化作無數的光點消散多少,又一隻更爲巨大的火鳥,再一次展翅,朝着這兒飛撲而來。
程寒瞧見,即便淡定,但忍不住喊出了聲來:“金烏箭。”
小木匠聽到,眉頭一跳,想起了《魯班全經》之上雜篇的記載來,知曉那金烏箭相傳是當年後羿射日時箭矢煉制的手段,它傳聞在上古神話時代,可是連太陽都能夠射下來。
雖然這個說法有點兒誇張了,但此刻的功效,卻也說明了其中的強悍性,看上去真的不比先前李金蟬的飛劍手段差。
它造成的傷害效果,甚至更強一些。
難怪此人膽敢稱之爲“箭王”,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這第二支金烏箭讓屋頂上的那無名道人不再淡定,他飛身而下,長劍飛去,正好劈中了那火鳥的頭顱。
兩者相交,光芒收斂,火鳥化作一支箭矢落下,而無名道人落地之後,卻又騰然而起,朝着箭支射來的方向沖了過去。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那道人果然不是好脾氣,并沒有挨打不還手的習慣,兩次吃虧之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要斬草、先除根”的激進策略,沖向了那躲在暗中威脅最大的箭王去。
他一動,遠處自然是一陣雞飛狗跳,小木匠能夠瞧見黑暗中撲出十多個黑影,朝着道人攔來。
不過花門的反應非常快,無名道人一走,院子周圍立刻人影憧憧,數不清有多少人,而随後,有鐵爪飛出,抓在了那院牆之上,緊接着,院子外面有人喊起了号子來:“吃他娘,着他娘,吃着不盡有闖王,不當差,不納糧……”
這什麽鬼号子?
程寒聽了,忍不住地吐槽,然而随着這号子聲音從四面八方疊加而來,院子上面的金光浮動,卻是搖搖欲墜。
小木匠感覺不對勁,大叫道:“不好。”
話音剛落,卻聽到轟隆一聲,左邊的院牆倒下了一大片。
與此同時,那金光護罩也陡然消失了。
呼……
歡呼聲沖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