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援兵,來了太多人。
人多,火力就上去了,火力一上去,頓時就是摧枯拉朽,讓鬼王廟一點兒發揮的餘地都沒有。
當那幫人在炮聲轟隆之中選擇了撤退,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算作是結束了。
本來,那個叫做“攻力噶”的鬼猴子,極有可能成爲鬼王廟的救命稻草,那玩意刀槍不入、力大無窮,如果它在的話,絕對能夠撕破援兵的火力陣地,用它的恐怖,将援兵裏面的普通人直接弄得懷疑人生,然後最終崩潰了去。
但好巧不巧,那鬼猴子卻被小木匠給傷到,倉惶逃遁,不知所蹤,使得鬼王廟的壓箱底王牌沒有辦法使出來,最終隻有棄了這多年基業。
事情就是這麽巧,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雙大手,安排好了這一切。
董七喜大聲笑着,說“上天饒過誰”。
無垢抱着劍,冷漠地看着。
他并沒有爲了劫後餘生這件事情而感覺到多麽的愉快,看到極爲棘手的鬼王廟,在當代熱兵器的轟擊下風雨飄零,繼而全線潰敗,他的臉色并不是很好。
換位思考一下,這炮火倘若是轟到了青城山上呢?
那又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呢?
很難想象。
盡管大帥府上的供奉客卿,有不少青城山出身的人,按理說是不會有這樣的擔憂,但人心這事兒,誰也說不清楚。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青城山出身,那又如何?
潘志勇不還是青城山出來的?
這世間事,盛極而衰,也不是沒有的,青城山良莠不齊,倘若真的出了什麽事兒,也是可以想象的……
想到這些,無垢的心思難免有些複雜。
而此刻鬼王廟潰敗,潘志勇和東洋人不知所蹤,無垢雖然有心追殺,但自己酣戰良久,身上盡是傷,實在沒辦法繼續接戰,更不用說追殺敵人。
小木匠居高臨下地看,卻又是另外一番的感受。
他本就是個江湖的無名小輩,見識和閱曆都遠遠抵不過旁邊這兩人,許多事情,角度不一樣,看法也就完全不同。
他隻是愣愣地看着,仿佛置生死外一般。
雷夷寨大局初定,不多時,山峰腳下這邊,也有了動靜,有一隊人馬朝着這兒上了來,随後一個熟人來到了三人跟前。
羅青光。
這個男人拼死突圍,雖然某些時候顯得有些膽怯和圓滑,但最終還是及時地帶着大隊援軍趕到了這兒來。
羅青光帶隊趕到,與這邊見禮之後,告訴三人,說這一次領隊的,是大帥府供奉團的總教頭洛雁虎,總教頭此刻正帶着手下衆人四處追殺鬼王廟的餘孽和同黨,而他聽到消息,說人在這兒,所以便找了過來。
羅青光對待無垢十分尊重,但無垢卻還是擺着一副臭臉,愛答不理的樣子。
對于他的做派,羅青光顯得并不意外,無垢不理他,他便與董七喜攀談交流起來,詢問事情的前後。
董七喜這會兒已經沒有剛才那麽激動,他變得矜持起來,不過即便如此,卻也還是眉開眼笑的,心情還是十分的愉快。
他抓着羅青光問了許多問題,譬如兵力配備和援兵構成等,譬如來了多少供奉團的人,他又擔心起來了這麽多人,大帥身邊會不會沒有人,會不會不安全等等……
他唯獨沒有去問自己那個落在鬼王廟的徒弟小東,到底是個什麽狀況。
他不問,小木匠卻受不了。
他等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打斷了董七喜與羅青光之間的對話,詢問起了顧白果的下落來。
按照小木匠的想法,顧白果既然沒有落在鬼王廟的手中,那麽肯定是跟着羅青光等人逃離了這大山去。
要不然,她一個小姑娘,怎麽可能在這深山老林裏躲着,而且還能夠逃過潘志勇那幫人的搜查?
但羅青光卻很是明确地告訴他,顧白果并沒有跟他們一起離開。
前日兵荒馬亂,他和另外一個同伴沖出重圍之後,就已經跟大家夥兒失散了,途中他與無垢道長見過一面,邀請他一同離開,但無垢道長堅持要回去找人,所以他就離開了。
小木匠聽了,有些懵。
他回頭望了一眼無垢,那道人生硬地說道:“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
小木匠頭都大了,想了半天,各種可能性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都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而這時董七喜與羅青光交流得差不多了,卻是伸手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甘墨小弟,你不必着急,白果她呢,天賦異禀,很小的時候,一個人在山林裏待着,藏了半個月,她父母都快急瘋了,後來還不是囫囵個兒回去了?她強着呢,你用不着擔心太多的……”
小木匠聽到,下意識地問道:“很小的時候?是多小?”
董七喜曾經說過,他離開大雪山的時候,那時的顧白果才兩歲大。
難道顧白果兩歲的時候,就已經在林子野地裏亂竄了?
這也太假了吧?
董七喜依舊笑,但還是鄭重其事地給他打包票,說顧白果絕對不會出事的,她天賦異禀,厲害着呢。
他反複地說着,仿佛信心滿滿的樣子,小木匠雖然擔憂,但回想起了顧白果先前種種異于常人的表現,忍不住安慰自己,讓自己平穩心緒下來。
而這時有人上來禀報,說總教頭回來了,而且還抓到了一些人。
羅青光聽了大喜,邀請幾人下峰,去寨子裏一叙。
董七喜自然高興,說:“洛總教頭親自前來,我自然得去謝一謝他。”
無垢卻并不願意,他對小木匠說道:“你給我雕了一套天羅木劍,我則救了你一命,我們兩個算是扯平了,現在你得脫危險,跟着這幫人,又不會出什麽事情,那我就不多留了——江湖路遠,山高水長,咱們有緣再見吧。”
他要走,而羅青光則竭力挽留,那無垢冷冷哼道:“洛雁虎自然是西南道上的頂尖高手,但他出身峨眉金頂,與我青城山素來不對付,我可沒有心思,去給他捧臭腳。”
說罷,他起身下山,幾個起落之後,卻是不見了蹤影去。
這位道爺,倒是個愛憎分明、孤傲得厲害的人。
小木匠挺羨慕這人的,但他并非那般灑脫之人,因爲他一來需要董七喜幫忙瞧病解毒,二來還希望能夠從俘虜口中,探聽顧白果的消息,所以隻有硬着頭皮留了下來。
無垢潇灑離開,羅青光雖然有些遺憾,但也沒有惱怒,畢竟他知曉這位就是個狗脾氣,實在沒有辦法勉強他幹嘛。
所以羅青光隻是歎了一聲,然後張羅着大家下了這孤峰去。
一路快行,很快他們就重新回到了雷夷寨。
此刻的雷夷寨大門洞開,許多地方還冒着火光,濃煙滾滾,原本可怕的寨牆處被破開了好多個口子,幾個戴着高帽子的道士在上面搖旗作法,仿佛在驅散冤魂,有些刺青很淡的寨民被當兵的押在路邊,又陸陸續續有人被搜了出來——這些人都是雷夷寨最下層的,所有的粗活累活都是他們幹,有的人甚至是被虜來的,所以沒有什麽反抗心。
真正的鬼黎,都已經随着鬼王廟廟祝撤離去了。
羅青光問了一個軍官,然後帶着大家沿着寨中石闆路往上走,一直來到了先前小木匠他們所在的校場那兒。
回到這裏,小木匠瞧見這地方彌漫着一股血腥氣,仔細打量,瞧見除了攻守雙方留下的屍體之外,不遠處的那屋子裏,有大量的鮮血流淌了出來。
羅青光瞧見了,低聲跟他說道:“我們被俘虜的那些人,全部都被殺死了。”
小木匠的心頭“咯噔”一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那幫人信了潘志勇手下鷹哥的承諾,以爲隻要投降了就能活命,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别人手中,卻沒有想到,他們僅僅多活了一天,就全部都歸了黃泉去。
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再給他們做一次選擇的話,他們會如何呢?
小木匠有些感慨,而旁邊的董七喜則是心思複雜。
曾幾何時,他多少也有些埋怨小木匠的多事,而現在回想起來,以鬼王廟這幫人的暴戾,自己如果還是落在他們手裏,隻怕也跟那一屋子的俘虜,是同樣的下場呢……
幾人心思各異,而小木匠瞧見一個彪形大漢站在門口,旁邊押着十來人,全部跪着,被人按住身子,瞧不清臉面。
那彪形大漢顯然也是十分惱怒,伸手奪過了手下的一把大刀,連着砍了五個人的腦殼。
他殺氣騰騰,到了第六個的時候,卻被旁邊的人給死死抱住。
羅青光瞧在眼裏,對旁邊的小木匠和董七喜說道:“洛大教頭的脾氣有些不太好——他一個堂侄也在隊伍中,結果被那幫鬼黎弄死了,所以正生氣呢,一會兒都小心點,别惹怒他……”
這麽說着,他還是有些緊張,舔了舔嘴唇,方才領着人過去。
小木匠硬着頭皮上前,等走到跟前時,瞧見那地上跪着的人裏,五具無頭屍體旁邊的那個瑟瑟發抖的家夥,卻正是東洋人加藤。
他打量那家夥,而就在這時,旁邊有人粗聲粗氣地問道:“你就是砍傷他們護廟神獸的那個甘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