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先前還隻是猜測,但瞧見潘志勇帶着人朝着他們前往的方向快馬趕去,雖然隔得遠,卻能夠瞧見他的面目有些猙獰。
殺氣騰騰啊。
顧白果也是感受到了,回想起剛才的不情不願,多少也有幾分後怕。
這個潘志勇,跟他表現出來的熱情和善,到底還是不同啊。
那個被虎皮肥貓一口吞下的冒牌“龐二小姐”,與他,到底是什麽樣的關系呢?
小木匠來不及細想,知曉龐志勇快馬朝着鎮子趕去,卻瞧不見人影,說不定會注意起腳下馬蹄印,甚至很有可能就找上了門來,所以拉着顧白果,就朝着林子深處跑去。
兩人翻過了幾個山坡之後,沒有走大路回那古鎮,而是轉了一個彎兒,去往了另外的一個方向。
那潘志勇在遂州這一帶,是地頭蛇,那他們就繞着走。
托了潘志勇臨别贈馬的福分,兩人一馬一貓,卻是直接繞開了遂州,走安嶽,過天龍山,再往前走,而且行走的前兩日還晝伏夜出,即便是睡覺,也找那野地露宿,并不進城鎮裏去。
故而他們一路上,都沒有被人給追到,少了許多麻煩。
小木匠跟着魯大浪迹江湖,常年在山林野地裏行走,方向感倒是極強的,一路上有進有退,對于各種安排都有心得,表現出了很不錯的狀态來。
對于那天之事,小木匠後來思考許久,又與顧白果商量探讨,得出一個結論來。
結論便是他可能被魅惑了,那女的雖然有一些姿色,但能夠讓小木匠如此失态的,可能就不隻是個人魅力那麽簡單,很有可能他被人下了藥,所以才會如此把控不住,心猿意馬。
他那天喝的烏骨雞湯,很有可能摻了藥,而小木匠當時都能夠把持得住,沒有掉落桃花陷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特别是他還處于血氣方剛的年紀,更是難得。
至于後面的事情,可能是小木匠在午睡時,吸了太多的迷香,所以才會這樣,而他後來吐出的那些污穢,則是那個假冒者給他服下的藥物。
顧白果曾經嗅過小木匠身上殘留下來的味道,憑借着超強靈敏的鼻子,辨别出了好幾味藥材來。
什麽淫羊藿、肉桂、陽起石、仙茅和紫河車,以及羊紅膻,那裏面都有一些。
而這些東西,則是非常著名的陽氣灼熱之藥。
配在一塊兒,很容易讓春天到來。
又行了幾天,兩人來到了資陽境内、雞公山下的一個小鎮子,這兒離遂城已經頗遠,而兩人風餐露宿,讓顧白果的精神頗爲疲倦,小木匠想了想,終于還是決定找一處旅店落腳。
鎮子上東頭有一個客棧,前院大車店,後面有小單間,兼做些飯食生意,人來人往,倒也十分熱鬧。
這樣的小店,川内很多。
小木匠找了一圈,最終決定在這兒落腳。
兩人要了後院的一個單間,将馬給小二牽去喂了,然後來到前廳這兒吃飯。
此刻已經是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店裏面熙熙攘攘的客人,大多都是南來北往的行腳商人,再就是附近那些有閑錢的人家及生意人,還有幾個看上去就不太好惹的漢子,仿佛江湖刀客一般。
大概是這兒的飯菜着實不錯,喝酒劃拳的氣氛起來,一片熱鬧。
而在中間的一小片空地裏,卻有兩個手藝人,一位卻是個七旬左右的老頭,拉着一把破二胡,正在努力地給店裏的客人們拉弦子,再有一個,則是位十三四歲的少年。
那少年年紀不大,卻有一個“變臉”的絕活。
他那絕活算不得頂尖厲害,長衣大袖,頭戴疊帽,臉上滿是川劇油彩的臉譜,他應着二胡,不斷亮相起舞,并且還說幾句唱腔,緊接着袖子一揮,便換了一副臉孔。
那臉孔,一會兒是白臉的曹操,一會兒是紅臉的關公,一會兒又是黑臉的張翼德,十分有趣。
不過這鎮子并不富裕,這南北奔波的商人都扣扣索索的,所以演完之後,少年拿着帽子四處讨要賞錢的時候,收獲卻極少。
大部分人看的時候歡騰,而瞧見少年拿着帽子過來,則轉過來身去,裝作吃菜喝酒。
有的甚至白了他一眼,說變得這麽差,還好意思跟老子要錢?
少年被他噎着,也不争辯,默默地遞上帽子,沒人給,他便去了别處。
小木匠行走江湖,知曉一點,叫做“沒有君子不養藝人”,也深刻明白這些江湖賣藝之人的難處,所以那人到來,卻是輸了五十個銅闆,遞給了對方。
這可能是那少年收到最大的一筆打賞,讓他由不得愣了一下,旋即朝着小木匠不斷拱手作揖,表示感謝。
小木匠擺了擺手,卻不願意多說什麽。
事實上,他一直覺得,自己跟這變臉賣藝的後生,并沒有太多的區别。
顧白果這些天趕路辛苦,飯量越發見長,吃得那叫一個可怕,小木匠早就習以爲常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周圍。
他瞧見那對爺孫一樣的賣藝人得了錢後,去店家那兒買了一碗陽春面,也就是素湯面,一碗兩幅筷子,蹲在角落,小心翼翼地吃着。
這事兒讓他有些意外,因爲盡管收成不多,但買兩碗面,甚至更多的食物,還是可以的。
但他們就吃了一碗,而且瞧見少年人看那碗裏食物的目光,就知道他們并不是不餓。
恰恰相反,那少年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對于食物,簡直可以說是貪婪。
但他卻能夠忍得住,不住的吸氣,盡可能地少伸筷子,期待讓老人能夠吃飽一些。
小木匠不是什麽大善人,但瞧見這樣的,就忍不住回想起當初的自己,于是攔住了旁邊走過去的老闆娘,開口說道:“勞駕,幫那爺孫再來兩碗面,加點臊子,錢算我賬上。”
那老闆娘聽到,瞧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說道:“後生哥兒好善的心腸啊……”
她說完,轉身離去,不多時便給那爺孫各上了一大碗面,還澆上了一勺子油汪汪的臊子,并且朝着他們這邊指了一下。
那賣藝的爺孫聽到,便準備過來道謝,卻給小木匠遠遠攔住了。
他擺了擺手,不讓他們過來道謝。
他聽不得那些客氣話兒。
彈二胡的老頭知曉事理,沒有過來,而是朝着他搖搖拱手,表達感謝。
而另一邊,顧白果也吃完了,她将飯碗放在了桌上,打了一個飽嗝,嬌憨地笑了笑,說終于吃飽了。
小木匠無奈地笑了笑,而顧白果卻低聲說道:“這間旅店的老闆、老闆娘有些不對勁,今天晚上我們小心一些。”
“啊?”
小木匠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說道:“怎麽了?”
他一邊問,一邊去打量招呼客人的老闆娘,以及收賬台後面的那三角眼老闆,卻被顧白果給攔住了。
她低聲說道:“你别去瞧人家啊,别人都是挺厲害的修行者,你沒事兒去瞅人家,别人也會注意你,甚至還惦記起你來呢——學我一樣,當着不知道,相安無事……”
小木匠不再去直接打量,而是用餘光瞧着,并沒有感覺那中年發福、油油膩膩的中年夫妻有什麽不同。
他也瞧不出對方到底是不是修行者。
不過正如同顧白果所說的一般,即便對方是什麽修行者,但跟他們其實也沒有什麽關系。
房費預留,夥食需要現結,所以小木匠去會了賬,然後去後院歇息。
這幾日風塵仆仆,小木匠和顧白果都需要洗漱,兩人入了房,各自去沖涼。
小木匠洗澡很快,一身清爽之後,感覺所有的煩惱都消失了去,準備回房睡覺,卻聽到旅店門口處,傳來了一陣喧嘩,緊接着小木匠聽到有人暴喝道:“安林、王玲,你們兩個趕緊給我滾出來受死。”
這一聲喝罵宛如滾雷一般,從頭頂掠過,轟隆隆作響。
小木匠從這中氣十足的吼聲中,聽出了那叫喊者強悍的實力,有些心驚,忍不住跑了出去,從後院跑到前院,最後來到鋪子這兒來,卻瞧見門口堵着十幾個彪形大漢,而一個滿臉絡腮胡的漢子,提着一把鬼頭刀,走進了前廳來。
他過來的時候,瞧見那漢子正擡腳,一腳踹在了那變臉少年的胸口處,然後喊道:“别他媽擋道。”
少年騰空而起,落下時,口中直吐血,而那老頭趕忙跑過來攙扶,口中喊道:“傑仔……”
他話語還未落,那漢子卻是将手中的鬼頭刀一揮:“去你的。”
手起刀落,那老頭子的項上人頭,卻是直接飛了起來。
鮮血噴落一地。
衆人瞧見,方才知道這幫人的兇狠和不講道理,尖叫着逃開,有的跳窗,有的朝前後院這方向跑來,也有人慌不擇路跑到那幫人跟前,卻被一腳踹飛了去。
那絡腮胡砍殺了人,又吼道:“安老七、王婆娘,趕緊出來……”
說完話,他卻是又揚起了刀,朝着吓懵了的變臉少年揮去。
殺人不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