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受的不止蘇慈文一個,小木匠雖然自幼跟着師父闖蕩江湖,但也沒有瞧見過這般血腥的場面,當下也是感覺胃部一陣翻湧,十分難受。
反倒是落在後面的顧白果,與那個莫得感情的殺手江老二,顯得有些坦然。
他們是見過風浪、真正的江湖人,瞧見這場面,最先反應的不是惡心,而是危險。
小木匠不知道虎皮肥貓爲什麽會帶着大家跑這兒來,瞧見那肥厮跑到了草屋的後面去,側耳傾聽,感覺到草屋後面的園子裏,仿佛是有人聲。
他猶豫了一下,對旁邊幾人說道:“你們在這兒等着,我過去看看。”
說完,他還感覺有些不放心,又吩咐了顧白果一句:“如果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立刻帶着他們先跑。”
顧白果很是擔憂地說了一聲:“姐夫,你小心啊。”
小木匠往前走去,穿過倒在地上、早無氣息的屍體,踏着鮮血往前走,瞧見地上,以及茅屋的牆壁上,都有比較明顯且簡潔的劍痕。
他對這個沒有太多的研究,但感覺弄出這劍痕的家夥,可能是個高手。
而且極有可能是将這兒弄成屠宰場的那一個。
他沒有進屋子,而是繞了一周,還沒有轉角,就聽到了鋤頭挖地的聲音,而等他來到草屋後面的院子裏時,卻瞧見了一個讓他有些意外的身影。
難怪虎皮肥貓會帶着他們到這兒來。
那人便是先前與小木匠在江上分别的、來自南海的莫道長。
數月未見,道長身上的那件青灰色道袍顯得更舊了,頭發也有些淩亂,而且頭上居然還有些汗水。
他手中的桃木劍不見了,正拿着一把鋤頭,在那兒挖坑呢。
他的不遠處,躺着兩具屍體,一位是個須發皆白的老頭,而另外一位,則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虎皮肥貓已經到了,圍着莫道長不斷轉圈,那道人也認出了虎皮肥貓,停下了手,與那小畜生逗趣呢,瞧見小木匠繞了過來,笑着招呼道:“小兄弟,許久未見啊,你怎麽會在這兒呢?”
小木匠原本緊張得不行,現在卻放松下來,走上前去,拱手說道:“道長好。”
打過招呼,他方才解釋道:“我昨夜就在這附近露宿來着,早上這小畜生不斷叫喚,拖着我就往這裏趕了,沒想到能夠在這兒瞧見前輩。”
莫道長撫須笑道:“原來如此,它倒是挺靈性的。”
小木匠瞧見他情緒還行,這才敢問道:“這兒到底怎麽回事?”
那莫道長說道:“外面那幫死人,你應該看到了吧?這幫家夥鸠占鵲巢也就算了,還殺了那茅屋原來的主人,而且還淩辱了這小姑娘,簡直是十惡不赦。我路過,瞧不下眼了,就順手料理了這幫渣滓……”
小木匠聽了,有些駭然:“那幫人,怎麽做得出來?”
莫道長點頭說道:“是啊,我也有些驚訝。”
小木匠在震驚于羅霸天等人殘暴行徑的同時,也爲面前這道人的暴烈與淩厲感慨:“前輩當真是當代豪俠……”
莫道長卻笑罵着說道:“豪俠個屁,就是看不慣爛人而已。”
小木匠雖然已經沒有了給莫道長當徒弟的心思,但跟這樣高來高去的人搞好關系還是很重要的。
他瞧見莫道長拿着鋤頭的樣子很别扭,便說道:“前輩,沒摸過鋤頭吧?要不然,我來幫你挖?”
莫道長與小木匠算是舊時,也不矯情,将鋤頭遞給了他:“也行,本來想幫這可憐的爺孫倆挖個坑安葬的,結果練慣了劍,倒是忘記了這等活計。”
小木匠接過了鋤頭,正要準備開工,就聽到遠處傳來了顧白果的聲音:“姐夫,姐夫……”
小木匠聽她聲音有些慌張,知道自己過來這兒,一點動靜都沒有,那小姑娘恐怕是慌了,于是對莫道長說道:“我幾個朋友,怕我出事,在那兒等着呢,我過去說一聲啊。”
莫道長很是豁達,說好啊。
小木匠過去将人都給叫了過來,然後給莫道長介紹了一番,又把這裏發生的事情跟大家說了一遍。
本來蘇慈文、顧白果和江老二等人對這個單人一劍,砍翻連雲十二水寨衆人的道士挺害怕的,結果聽小木匠這麽一解釋,兩個姑娘頓時就義憤填膺起來。
不但如此,而且對這個長得仙風道骨的道長生出了崇拜之情來,滿口子的讨好。
莫道長雖然殺人利落,但并不是特别高冷的人,很平靜地與大家聊着天,倒也沒有冷場。
小木匠瞧見兩個女孩子挺熱鬧的,纏着莫道長說話,便過去撿起鋤頭,開始挖坑。
他雖是匠人出身,但到底也是賣苦力的活計,平日裏農田的事兒也忙過,這一鋤頭揚起了、落下去,一下一下,有闆有眼,十分自然。
莫道長本來還有些擔心,瞧見他這把式之後,卻是放心了,走到屋子裏去,将桃木劍拿了出來。
莫道長與其他幾人聊着天,顧白果和蘇慈文比較熱情,而那江老二雖然一開始還比較拘謹,但對莫道長這種有本事的人比較佩服,後面也開了口。
這家夥性子一向冷漠,能夠讓他開口,顯然是莫道長讓他心服口服了。
小木匠這邊專心挖坑,沒多一會兒,那坑就差不多了,他詢問了莫道長,莫道長查看之後點頭,然後進了屋子裏去,将裏面的草席弄出來,将兩具無辜者的屍體給裹住,然後小木匠往下填土,忙七忙八,又壘了墳。
他忙這些的時候,莫道長去了林子裏,等小木匠忙完的時候,那道人卻是弄了一大塊削得平滑的木闆來。
這木闆,跟墓碑差不多的樣子,被莫道長插在了墳前。
上面被他用淩厲的筆法,刻上了一行字:“無辜爺孫之墓,上蒼垂憐,解脫超生。”
小木匠看了一眼落款,上面寫着四個大字。
南海劍魔。
好奇怪的名字啊。
這位道長雖然主業是修行,但道士的活計兒倒也沒忘,此刻一切從簡,但也從茅屋裏翻出了一些物件來,當做祭祀品。
随後,他又開始幫着念起了超度咒訣來。
不過莫道長這方面的業務顯然并不熟練,好幾次都念得磕磕巴巴的,很是不順暢。
而讓人沒想到的,是一向拙于言語、不懂表達的江老二,這超度訣卻念得滾瓜爛熟,倒是将這麻煩事兒給接了下來。
估計他殺過人之後,也常幹這個。
江老二一連念了三遍,方才停下,莫道長點頭,随後去将房前屋後的那幫人全部都給拖到屋子裏,往裏面添了柴火,然後一把火,将這屋子,以及裏面發生的所有罪惡,都付之一炬。
弄完這些,一行人站在墓前,望着那熊熊大火,許久未語。
大家心情凝重,然而莫道長卻率先伸了個懶腰,笑着對小木匠說道:“别那麽悲傷,在這亂世,死後有人安葬,能入土爲安,還有人幫着料理後事和超度,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小木匠點了點頭,世道艱難,這話兒的确是有道理的。
随後,那莫道長轉過頭來,看着臉色白如紙片的江老二,說道:“剛才聊了一會兒,我覺得你資質還挺不錯的,有考慮過專心學劍麽?”
呃,這是收徒狂魔的節奏麽?
江老二也楞了一下,卻說道:“我的劍法很好。”
莫道長盯着他,說還不夠好。
江老二有些孤傲地說道:“我出道以來,手中一把短劍,不知道殺了多少江湖惡棍。”
莫道長笑了,伸出手來,那把被他斜背着的桃木劍卻是陡然飛出,落到了他的手上來,緊接着這道人随手一揮劍,卻有一道極爲淡薄、卻肉眼可見的劍氣從劍上飛出,落到了熊熊燃燒的火場之中去。
這一劍落下,卻是将火場給斬成了兩半。
大火在兩邊燒着,火勢很大,但劍氣掠過的地方,卻是一片詭異的平靜。
咕噜……
江老二下意識地吞了一口水,然後看着莫道長說道:“你要教我這劍法?”
莫道長點頭,說對,不過你的基礎差,得先從最簡單的學起,至于能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得看你的悟性。
江老二兩眼冒光,顯得十分心動。
但他卻并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猶豫了好一會兒,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是一個莫得感情的殺手,也能?”
莫道長點頭,說有教無類,不過你若是想學,就得入我南海一脈,也得守我門規。
江老二已經淪陷在那劍法之中了,然而他想了許久,卻搖了搖頭。
他對莫道長說道:“還是不行。”
他将與小木匠之間的承諾說出,并且跟莫道長說道:“我在祖師爺像前發過毒誓,言必有信,雖然我很想跟你走,但……”
莫道士聽了,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許久之後,他對江老二說道:“不錯,你這個徒弟我要了。我也正好有事要去一趟江陰句容,兩個月後,我回來找你,那個時候你若是還活着,我便帶你走。”
說完,他打量了一下江老二,卻是往他的胸口一掌拍來。
江老二下意識地要抵擋,不過最終還是忍住了。
啪!
一掌打中,江老二張開嘴巴,一口黑血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