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水月樓的紅牌窯姐靈犀那吓壞的樣子,就跟一鹌鹑似的,讓男人多少都心生憐意,使得她準備離開的時候,袍哥會的幫衆竟然都沒有上前阻攔。
因爲在他們心中,殺人兇手,必然是個江湖人物,這麽一個青樓女子,隻不過是适逢其會而已。
瞧見廖二爺閉上眼睛,并無表示,他們便也沒有什麽動作。
然而當廖二爺開口說話,差不多都已經走到了祠堂門口的靈犀小姐渾身一僵,她緩緩回過身來,尴尬地笑着說道:“二、二爺,您開什麽玩笑呢?我、我怎麽可能說謊?”
廖二爺緩步走上前來,無視靈犀旁邊一左一右站着的表俊輝和羅小黑,直勾勾地盯着這個嬌媚的窯姐兒,頭頂上的黑色蛟靈翻騰不定。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要不然,再想一想,自己哪裏說謊了?”
靈犀又急又驚,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仿佛垂淚:“二爺,您說什麽呢,我怎麽不懂?”
連雲十二水寨碧水寨頭牌刀手羅小黑看不下去了,往前一站,開口說道:“廖二爺,你爲難一個做皮肉生意的窯姐兒幹嘛?有本事……”
他話還沒有說完,旁邊的清風寨表三當家伸出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羅小黑肌肉比腦子還發達,但表三當家卻看出了不對勁來。
他攔住了羅刀手,示意他别說話。
廖二爺緩緩走到窯姐兒靈犀跟前,緩聲說道:“你全場,就撒了一句謊話,但就這麽一句話,卻讓你給遁形了出來——你說是表三當家帶你去的張飛樓,你什麽也不知曉,而在剛才表三當家的表述之中,卻是因爲你鬧着想吃張飛牛肉,所以你們才出現在了那兒……”
靈犀急了,說這不是一個意思麽?
廖二爺卻搖頭說道:“不不不,完全不一樣。事實上,如果不是你極力主張,連雲十二水寨的兩位,根本就不會在昨天傍晚,出現在張飛樓。”
靈犀一臉茫然,眼眶裏面的淚珠已經大滴大滴滑落臉頰來。
她說道:“就算奴家我嘴饞,這又有什麽錯?”
廖二爺一步踏前,突然間暴喝道:“事到如今,你還要執迷不悟,想要甩鍋他人麽?”
他說話的時候,頭頂上的那頭黑色蛟靈陡然張嘴,發出了一道震人心魄的嘯聲來,靈犀吓得臉色發白,面如紙色。
而廖二爺繼續盯着靈犀,開口說道:“其實最開始瞧見你的時候,我感覺似乎在哪兒見過你,後來我想起來了,當年魅族一門的鎮南使張陽來渝,曾經帶走幾個女孩子,你就是其中之一,而那個時候,你才多少歲來着?七歲,還是八歲?”
啊?
聽到廖二爺口中說出“魅族一門”的話語來,現場中好幾人頓時就變了臉色。
要知曉,這魅族一門在江湖上名聲不顯,但來頭卻并不小,她們本是那流落風塵的可憐女子,不但身體上備受欺辱,而且在世人口中,精神上也毫無尊嚴,然而越是卑賤之人,越有崛起恒心,這魅族一門便是如此,它起源于元末明初之時,具體創始人已然不可考,奉周襄王時代在齊國設女闾的管仲爲祖師爺,相互照應與聯系,最終成爲了一個神秘結社,據說秦淮八豔裏面的董小宛、馬湘蘭、柳如是和陳圓圓,都與魅族一門有關,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當今之時,天下大亂,魅族一門越發神秘,輕易不現世,但據說名噪一時的小鳳仙,卻也是魅族一門中人,而且地位極高。
正因如此,聽到這魅族一門的名頭,那些人方才會如此驚訝。
這件事情,魅族一門,也卷進來了麽?
這是場中無關之人的反應,而作爲當事人,被廖二爺一語點破,那羅小黑再也不管強出頭去,而是往後退開,而窯姐兒靈犀則吓得渾身酸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說些什麽,我聽不懂……”
廖二爺此刻顯得咄咄逼人起來,對她說道:“想不到我居然還認識你們的鎮南使吧?想不到十幾年前的匆匆一瞥,我居然還記得如此深刻吧?”
靈犀搖頭,說我不是什麽魅族一門,我聽都沒聽說過……
廖二爺的臉變冷了,指着她的鼻子說道:“我給你機會了,讓你自己交代,但你若冥頑不靈,真當我查不出來?你們魅族一門在衆妙之門都有内紋身,一查便知,需要我豁出老臉來動手驗證?黑蛟在上,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說吧,你是怎麽暗算的寒兒?爲什麽要害他?到底是誰,在背後指使你的?”
這老頭子的話語又急又快,就好像是連珠箭,一箭又一箭,紮在了靈犀的心頭。
那個女子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鎮定,表情慌亂,雙目微凸,開始慌不擇言起來:“不,不,我不能說……”
廖二爺問:“爲什麽?”
靈犀坐在地上,神經質地左右打量,然後說道:“我若是說了,必死無疑……啊,他來了,他知道了,我,我……”
她突然間伸手,兩隻手宛如鐵鉗一般,死死抓住了自己細嫩修長的脖子。
那一對手,仿佛不再是她的,而如同索命惡鬼一般,沒有一點兒留情,就沖着要掐死她去一般。
靈犀翻着白眼,喉嚨裏發出了“嚯、嚯”的聲音,雙眸之中滿是恐懼。
小木匠瞧見她柔軟的嘴唇在張合,仔細一聽,好像是在說:“救我,救我……”
敢情她也不想死。
廖二爺瞧見靈犀這狀态,知曉不太對,當下也是猛然一喝:“何方神聖,在此作法,給我滾!”
他一聲令下,那黑色蛟靈翻騰,朝着靈犀撲去,想要阻止她被人謀害,卻不曾想那蛟靈就要靠近,被掐得快要昏死過去的靈犀,突然間發出了一聲尖利如鬼的叫聲來。
緊接着,“轟”的一聲,她整個人開始燃燒起來,火光沖天。
鬼火連城?
瞧見這個,小木匠終于曉得了,有人想要對靈犀殺人滅口,故而才在她身上下了邪術,讓她自燃而死,再也沒有開口的機會。
這一招,魯班書中曾有記載,雖然并不是上冊四十八法咒之一,但解法,下冊仍然是有的。
怎麽辦?
他僅僅猶豫了一秒鍾,終究還是動了。
他到底是心善之輩,即便那靈犀很有可能就是殺害程寒的兇手,但他終究不忍一名花季女子被人用邪法活活燒死去。
那黑色蛟靈被火焰吓得陡然遊開,而小木匠則沖上前去,手掐滅火訣,口吐解退咒:“靈霄寶殿妙中玄、兩條金龍颠倒颠,奉請三霄祖師速速降臨,金霄雲霄碧霄祖師,今日把令交與弟子整人,禍害速速來奶解,一退釋迦佛、二退李老君、三退吾師傳真語、四退四體四甲兵、五退五湖波浪起、六退六甲六丙丁、七退目連遊地府、八退董永自賣身、九退九天并玄女、十退十化并雷神整人法,奉請仙家祖師速速降臨來解退,天地無忌,年月無忌,日時無忌,姜太公在此,諸神回避,魉來解退,千年不逢,萬年不遇,遠走他方推出外界,休在此地侵害良民,謹請吾奉太上老群急急如律令……”
一道律令,兩百來字,小木匠機關槍一般地吐完,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化作劍指,陡然一定,那火球一般的靈犀癱軟在地。
她渾身漆黑,卻再無半點兒火星子。
成了。
小木匠破了靈犀身上邪法,感覺全身酸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去,而立刻有人過來,脫了衣服,将靈犀給蓋上。
廖二爺伸手過去,在靈犀鼻翼間停頓一下,又摸了一下她的脖子,卻是松了一口氣。
還活着。
人活着,就能夠追查下去,廖二爺确定這事兒,居然站起身來,朝着小木匠躬身說道:“多謝小友仗義出手。”
小木匠勉強爬起來,趕忙回禮,說客氣了。
此事已然明了,至于最終的結果,得昏迷過去的靈犀告知,廖二爺讓程五爺張羅此事,将人給帶走,随後又草草問了剩下幾人,皆無問題,随後廖二爺向場中衆人道謝,然後離開。
衆人離場,小木匠出了祠堂,沒走幾步,便聽到有人喊他名字,回過頭來,瞧見蘇三爺帶着蘇家小姐走了過來。
他站定,問:“大老闆找我何事?”
蘇三爺望着這個曾經在自己家宅幹過木工的年輕後生,心情無比複雜,不過還是放下,說了感謝的話語。
蘇慈文也對舍身攔住梅山教史艾倫的小木匠表示了感激之情。
畢竟當初史艾倫自知逃無門路,是準備拿沒什麽反抗能力的蘇慈文來當人質,準備抽身離開的,如果沒有小木匠的那一攔,蘇慈文指不定要出什麽事呢。
小木匠揮了揮手,說他隻是适逢其會,無心之舉,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蘇三爺瞧出了小木匠本事,說起讓他去主持湖州會館的修建工作,但小木匠無心逗留,婉拒了去。
正準備離開,蘇三爺卻拉住了他,認真說道:“甘兄弟,我還有一事,想要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