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可能會問了,嗨喲哈,憑什麽你小木匠叽裏呱啦念一通,這青城山兀鹫道長的得意高徒雍德元,就吐血倒下了?
這是個什麽道理?
這裏多嘴解釋一下,不然您肯定會誤解了——小木匠所使的,是魯班教上冊之中,四十八法咒之一的背血咒。
這魯班教上冊,是魯班教長年日久,從各種民間邪法之中吸取而來的,成體系的,有四十八法咒,而最著名的,則有金光咒和金刀利剪法——背血咒其實屬于并不怎麽出名的那種,但若論歹毒邪惡,恐怕隻有釘頭七箭書和祝由紙草人,方才能比。
正經的背血咒,應該是将對方的頭發和血、指甲拿在手中,祭于一水碗裏,滴入施術人的中指血,然後連續在正午與子夜時分,念咒七日。
如此七天七夜的詛咒之下,咒法生效,被詛咒者就會血液逆流,七竅流血,血管之中仿佛鑽進了萬千蟲子蠕動。
那受咒者會聲聲慘叫,連續三天三夜,方才痛苦而亡。
正是因爲如此惡毒,使得施術人在術成之後,也會受到反噬——做噩夢、盜汗和驟然驚醒,那還是小事兒;嚴重的,還會報應在身,說不定就猝死了去。
魯班教又喚做“缺一門”,正是來源于此。
當然,小木匠當面下咒,又快又疾,自然達不到那樣的效果,而且倘若不是他已經入了門道,感應到了“炁”,說不定隻是打一嘴炮而已。
所以即便是看了“咒訣”的朋友,也千萬不要嘗試——效果成了,你沒有防備之法,難免遭到報應。
效果不成,又被人當做煞逼……
說回張飛樓,小木匠被那雍德元逼到絕路,少年心性發作,便用上了魯班書上冊的背血咒,當面作法。
他得了石像巨人撫頂入道,感受到了“炁”,又将魯班書全冊皆數倍于心,修行的又是魯班教絕學《萬法歸宗》,所以即便準備不足,但此法一出,那雍德元也是一口氣息紊亂,血液凝滞,發生堵塞,頓時就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那雍德元一口鮮血噴出,往後疾退數步,在妹子雍遺愛的攙扶下,方才站穩了去。
這時他已然感覺一股陰森的氣息負在了身體上,遊離于血管之中,下意識地将氣息沉入體内,想要驅趕,卻不曾想那氣息簡直就是躲貓貓高手,他雖然能夠感受得到,但想要捉摸,卻無迹可尋。
這就可怕了,雍德元顧不得旁人笑話,閉目内視,又深吸了幾口氣息,這才陡然睜開了眼睛來。
緊接着,他盯着小木匠,厲聲喝道:“你,你這是魯班邪法?”
作爲青城山兀鹫道長的高徒,雍德元自然是見過世面的,對于西南道上的一幹人物與手段,都有了解,諸多民間術法的後果,他也是懂得的,故而能夠一開口,便點破小木匠的身份。
聽到這話兒,場中衆人表現不一,有的驚訝,有的好奇,有的則是一臉茫然。
畢竟相較于其他旁門,魯班教其實并不出名。
有的人乍一聽那名字,還以爲是某個蓋房子的建築協會呢。
若是往日,小木匠定然會謹慎地藏頭露尾,不肯承認,然而此刻他一招制敵,剛才還高高在上的雍德元又驚又怒又怕,而旁人要不是投來畏懼的目光,要不然就是敬佩不已,不由得胸腹間的一口氣,陡然吐出來。
他覺得大丈夫當如斯也,需揚名立萬才行。
于是他朗聲說道:“在下魯班荷葉張的徒孫,姓甘,單名一個墨字——怎麽,還需要我再給你表演其它麽?”
荷葉張!
樹的影,人的命,“北邊樣式雷,南國荷葉張”,這建築業的兩大龍頭,即便不是江湖中人,也能夠知曉一二,如雷貫耳。
即便人故去了,經他們手留下來的建築,卻還依然屹立其中,讓人無法忽視。
所以聽到小木匠的話語,就連傲嬌如雍德元,也不由得收斂怒容,認真地打量小木匠。
不過他性子很硬,張了張嘴,卻終究說不出半點兒軟話來。
好在這時程寒終于從那驚訝中回過神來,他趕忙上前打圓場,先是說了雍德元兩句,然後又與小木匠說話,将氣氛給緩和下來。
小木匠剛才報上了師祖名号,一口惡氣吐出去,裝了個大逼,此刻也沒有了繼續追究的想法。
所以程寒一打圓場,他便不再糾纏,而是開口說道:“我雖然師承荷葉張,但并非魯班教中人,厭勝之法,學的也多是破解、祝福的勝術,積陰德的事兒,平日裏勞碌于工匠之中,磨煉心志,自食其力,并非江湖中人,也不願意與人鬥争,倘若不是雍公子屢次想逼,也不願如此沖突。”
說罷,他走到了雍德元的跟前來,用口中剩餘的酒氣,噴在了雍德元的臉上去。
緊接着,他用右手食指沾了點兒酒水,在雍德元的額頭之上,畫了一個頭尾相連的符文,最終在雍德元的眉心上,重重一點。
那一點落下,雍德元感覺到了一股灼熱的氣息滲入體内,當下也是渾身一震,先前那股陰冷,再也不見。
這一下,卻是對方将背血咒的厭術給祛除了去。
小木匠弄完,看都不看雍德元一眼,而是走回了飯桌來,而雍德元大鬧一場,卻是自找苦吃,鬧成當前這局面,也沒有臉再待下去,拱了一下手,轉身就下了樓。
雍遺愛生怕兄長出什麽事兒,叫了一聲,趕忙跟着過去了。
留下的那蘇慈文小姐,她這會兒也回過神來,沖着還在場中的程寒拱手道歉,然後離去,找店家會了賬。
發生這麽一場變故,程寒也有些意料不到。
不過他與雍德元,其實并就隻是表面兄弟,暗地裏的時候,他們袍哥會這些出挑的新一代,其實也都相互較着勁兒,所以瞧見雍德元出糗,他心底裏其實還暗暗高興着。
而且瞧見小木匠顯露的真本事,他也十分感興趣,當下也是回了桌,酒再斟滿。
這第一杯,先給小木匠道歉,因爲他的關系,引起了這麽一場沖突。
這第二杯,敬小木匠的師祖,逝去的大拿荷葉張。
這第三杯,敬遊戲風塵、混迹底層的奇人小木匠。
三杯酒下肚,被打斷的氣氛又變得融洽起來,特别是王檔頭,目睹了這般神奇的一幕,對小木匠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又忍不住地後怕——當初小木匠去找他麻煩的時候,他倘若是眼色差一點兒,估計現在已經是一攤血水了。
魯班教啊,我滴媽呀,别人不知道,我難道不知道?
還好,還好……
王檔頭别看臉長得兇,但卻是個妙人,有他在旁邊逗趣勸酒,活躍氣氛,這一頓酒吃得意猶未盡,賓客展顔。
月上中天,宴席才罷,幾人下了樓,黃老七等人迎上來,攙扶住喝高了的程寒,而程寒還一把拉住小木匠,細嫩如女子一般的手握住小木匠因爲長期勞作而略顯粗糙的手掌,十指相扣,眉眼之間頗多妩媚,對小木匠說道:“甘兄,你随我去吧,我們一見如故,不舍分離,今晚我要與你秉燭夜談,抵足而眠……”
不知道爲什麽,聽到這話兒,小木匠心頭有些慌張。
他先前還不覺得,此刻瞧見喝多了的程寒滿面紅霞,一雙眼有如桃花,竟然透着一股妩媚勁兒,頓時感覺有點兒不太對。
他下意識地拒絕:“我吃飯的家夥什兒,還在王檔頭那兒,我先回去,改日再來拜訪。”
程寒也是喝多了,又邀請了幾回,結果眼睛一閉,睡了過去。
黃老七等人趕忙将他攙扶着,随後與小木匠告别。
小木匠酒喝得雖多,但人還是清醒的,沒有如程寒一般,而王檔頭也是海量,并未醉去,走過來與小木匠相談,邀他去自己那裏落腳。
小木匠想着自己的木箱子,招呼那吃得肚兒圓的虎皮肥貓,跟着王檔頭離去。
回到五裏店,王檔頭盛情相邀,小木匠便睡在了賭坊後面的小樓,不過他喝多了酒,卻睡不着了,酒意濃烈,腦子裏滿是在酒樓裏快意恩仇、恣意的場景,不由得想起,倘若在場的是屈孟虎,他又該如何處理?
這等的恣意熱血,莫不就是江湖?
他越想越興奮,随後覺得口幹,起床來倒水,不過房間沒有,他推門出去,卻聽到一聲“喵嗚”的叫喚,緊接着一股勁風撲面而來。
那一下又快又疾,小木匠下意識地躲避了一下,卻有一個黑影從走廊沖來,一把将他給壓在地闆上去。
小木匠這時酒醒了大半,開始拼命掙紮,然而那黑影力量奇大無比,而且手法厲害,将他控制得嚴嚴實實。
小木匠這才感覺到了江湖險惡,先前所有的豪情一掃而空,慌張喊道:“你是誰?”
那人将他壓住,惡狠狠地說了一句:“别動。”
小木匠渾身一震,沒有再動彈了,而是扭頭瞧那人,發現這黑影并非别個,而是那天在程府阻止他與程寒相鬥之人。
程寒叫他“小師叔”。
他有些懵,不明白爲什麽,開口問道:“爲什麽抓我?我與程寒是朋友……”
聽到這話,那人面露悲恸,冷冷說道:“程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