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一帶的民風彪悍,而且宗族比較團結,很多時候爲了搶水搶地,又或者是家長裏短的仇怨紛争,就會動手,而這一動手,那就是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動員起來,拿鋤頭的拿鋤頭,拿爬犁的拿爬犁。
好家夥,就跟趕集一樣,那叫一個熱鬧。
你别以爲這是鬧着玩的,别的不說,上一次小木匠跟着師父在鳳凰那邊做工,這樣規模的鬥毆就瞧見過三回,有兩回都死了人,要不是鳳凰衛所駐紮着當兵的,估計還能鬧得更大。
說到這裏,可能很多人不太相信。
但事實上,湘西乃至整個苗疆一帶的民風都十分彪悍,而且非常落後,許多人視生死如無物,這是出了名的。
要不怎麽竿軍會選在這樣的地方,當兵源地呢?
無湘不成軍,這句話在太平天國那個最混亂的時期,就已經得到驗證了的。
小木匠一行四人站在山頭上,瞧見兩三百号人在那裏打生打死,也不知道是爲了個啥,差不多一刻鍾,就聽到有銅鑼的聲響,遠遠聽到喊聲,說死人了,有一撥人就退了,朝着南面如潮水一樣散開去。
不多時,他們就散落進了林子裏,不見蹤影。
而另外一邊,得勝的一方就聚在了一片空地裏,那裏躺着一個人,身下滿是血泊。
周圍的人載歌載舞,大聲歡呼着。
有一個光着膀子的壯漢,摸了一把殺豬刀,走到了那死人的跟前,挑開胸膛,一劃拉,然後割下了一塊血淋淋的人肝來,往嘴裏送去。
旁邊的人紛紛大叫着,爲他助威。
緊接着,那幫人将死人給褪下了衣服,剝得赤條條的,放了血之後,擡了下去。
瞧見這一幕,屈孟虎一臉驚恐,說這幫家夥,還吃人呢?
洛富貴卻顯得很平靜,說湘西這邊,民風本就如此——他們吃人心與肝,并不是果腹,而是爲了彰顯武勇,當然也有的人是信奉巫教,覺得萬物有靈,能夠從這裏面獲得力量。
即便這般解釋,受到過西式教育的屈孟虎還是有點兒難以理解,畢竟他即便是在川東,也是大戶人家,後來又遊曆各處,經受了“文明”的洗禮,對于“人”的認識,總會有一些思考,對于人吃人這種隻發生在災年的事情,實在是很難接受。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無法阻止什麽。
瞧完這些,屈孟虎告訴大家,他瞧見了虎逼,那家夥就混在人群之中,被打死的那人,就是這家夥幹的。
而張啓明一行人,則在那邊的山頭,跟幾個糟老頭子在一起。
那些糟老頭子,則應該是這邊人群的鄉老。
那家夥當真如同瘟疫一樣,走到哪裏,哪裏就有災禍。
幾人有些猶豫,而這個時候,這一大群人都奔着河流上遊走去,他們不得不跟随着,走了小半個時辰,來到了一處依山傍水的村落,裏面熱鬧不已,居然擺起了酒席來,洛富貴思索了一會兒,對屈孟虎和小木匠說道:“那裏有不少熟苗,我和寶蘭混進去探聽消息,你們在外面等着。”
小木匠有些擔憂,說洛大哥,真的可以麽?
洛富貴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來,說我先前趕往三道坎鎮的時候,在這村子歇了一天,有認識的人,隻要避開虎逼那家夥,不會出什麽事情的。
他是那種非常有自信的人,給人一種很強烈的信賴感,所以他既然這麽說了,小木匠和屈孟虎也不再勸阻。
至于寶蘭,這苗族少女卻是個膽子頗大的女孩,一點沒有鄉下妹子的膽怯,完全不在乎。
兩人離去之後,小木匠和屈孟虎則朝着林子裏躲了起來,隻是遠遠地瞧着,屈孟虎瞧見小木匠一直盯着寶蘭的背影,忍不住調侃道:“怎麽,你喜歡這個幺妹兒?”
小木匠搖頭,說不,怎麽可能,我可是有對象的——我隻是覺得這個女孩子,有點不簡單。
屈孟虎撇了一下嘴,說那當然,能夠輕而易舉地将洛老大的壇兒蛇捉住,這女的怎麽可能簡單?像她這樣的,苗族裏一般叫做“草鬼婆”,都是很恐怖、厲害的人——不說她啦,對了,你說你有對象?我怎麽不知道這件事情,她是誰,多大了,長什麽模樣,是哪個地方的人?
他一連串的問題,弄得小木匠都有點兒不太好意思。
小木匠撓了撓頭,說我也沒見過,師父說是跟人訂的親,還送了一塊饕餮黑玉給人當信物,等我十八歲的時候,就讓我去大雪山提親……不過現在師父下落無蹤,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算數。
屈孟虎忍不住笑,說你師父給你訂的啊,人你沒見過,那怎麽行?要萬一那姑娘是個黑胖子,吃飯吧唧嘴,不洗腳,臭腳丫子一個,還有狐臭和便秘,是個懶婆娘,你也願意?
小木匠不信,說不可能吧,我師父不會害我的。
屈孟虎幸災樂禍,說他倒是不會害你,但他也未必見過那姑娘現在的模樣啊,要真的長歪了,你下半輩子可怎麽辦?
他不斷地取笑着小木匠,讓小木匠的心情變得低落起來。
甘十三閉上眼睛一想,倘若真的是一個又黑又胖的土妞兒,那該怎麽辦?
小娘子大恩大德,今生無緣,我甘十三隻有來世當牛做馬相報?
這……
他又是擔憂,又是忐忑,好一會兒,方才轉念一想:現如今師父都沒了下落,還想什麽媳婦兒呢?
時間在這閑聊中,不知不覺過去,午後時分,洛富貴和寶蘭兩個酒飽飯足地回了來,不但如此,而且還帶着一個綁得結結實實、眼睛嘴巴都蒙着的家夥。
盡管綁得紮實,但屈孟虎還是能夠瞧得出,這家夥就是先前去洛富貴同鄉家取錢的人。
他瞧見洛富貴嘴唇上還有油光,顯然是在那村子裏混了一頓吃食,忍不住生出了不好的聯想,問道:“你不會也吃了人肉吧?”
洛富貴瞪了他一眼,說放屁!他們前兩天套了一頭野豬,吃了一點,今天全部弄出來煮了,我分了點兒吃食。
小木匠比較關心他們捉到的這人,問道:“這個是……”
洛富貴說也巧了,半路撞到了,就把他給截了下來,走,我們去找個安全的地方,将這家夥給審一下。
摸到了舌頭,先前的種種疑惑說不定就能夠解開了,就不用如同在迷霧之中前行一樣茫然,所以幾個人也不敢怠慢,将那家夥押着,往山上走去。
沒多時,他們在山上找到了一處岩洞,洞口狹窄,僅能過一人,又有灌木叢遮掩,十分隐秘。
洛富貴進去,先确定了裏面并無蛇蟲之類的東西之後,将人安置妥當,随後把蒙眼的布條和堵嘴的東西給取出來。
那人耳朵沒堵住,一路上也差不多聽出了這些人的身份。
他緊緊咬着嘴巴,不說話,牙齒卻不斷地顫抖。
咯、咯、咯……
屈孟虎找了柴火,用火折子點燃,讓洞裏有了亮光。
洛富貴站在那人的背後,跟旁邊的寶蘭商量:“你給他來點刺激的,讓他别說假話?”
寶蘭卻有些猶豫,說别啊,我什麽東西都沒有,還是你來吧。
兩個人相互推讓,而洛富貴瞧見寶蘭這麽堅持,終于沒有再多說,開口說道:“我來就我來……”
他撸起袖子,準備動手,而早就渾身發抖的那肉票立刻慌張地說道:“各位大哥大姐,你們要知道什麽,我張驢兒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絕對不敢欺瞞你們,隻求你們不要殺了我,留我一條狗命,留我一條狗命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渾身都在發抖,臉上那汗珠一顆一顆,跟黃豆一樣大。旁邊的火焰跳躍,勾勒出了他那一張驚恐無比的臉來。
很顯然,在剛才被逮的時候,他就知曉了洛富貴的手段。
即便如此,洛富貴還是執意地将那條碧綠色的壇兒蛇弄出來,從那位自稱張驢兒的家夥後脊梁上遊過,最後盤到了他的脖子上,這才緩聲說道:“那行,你也知道我們是幹嘛的……”
張驢兒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說大哥,我錯了,我要早知道那開藥鋪的有你們這層關系,打死我也不敢去禍害。
洛富貴指着旁邊的小木匠,說:“我說這事了麽?你睜開狗眼睛,瞧一下他是誰。”
張驢兒看了小木匠一眼,頭又低了下來。
洛富貴慢條斯理地說道:“認識嗎?”
張驢兒不敢隐瞞,說認識,我師父以前那師兄的徒弟,甘十三。
小木匠有些驚訝,說你見過我?
張驢兒說道:“我先前去幫虎逼盯過梢,從郵差那裏截信,也是我幫着幹的。”
洛富貴哼了一聲,說都是熟人,那就直說了,十三的師父,現在在哪裏,趕緊說,我家壇兒蛇能夠知道你有沒有說謊話,你要是敢亂講,它這一口下來,我都來不及救你。
張驢兒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我那師伯,現在有可能在那……苗王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