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富貴瞧見這個,臉色一變,一把拽住夥計,問道:“人呢?”
夥計有點兒吓到,指着門外,說剛走。
洛富貴沒有二話,直接沖了出去,屈孟虎瞧見,也跟了出去,小木匠自忖他幫不上什麽忙,也不去追,而是接過紙條來,打量一眼,随後對那老醫師說道:“現在差不多能确定了,這是一場五鬼搬财敲詐局。”
老醫師一臉茫然,說這是什麽意思?
小木匠認真解釋:“我師父說過,有一些魯班教的敗類弟子,他們不事生産,潛心研究邪術,而倘若是沒有了錢财生活,便去找一家富戶,在房子裏面動手腳,布局,讓家财破敗,壞事連連,等到富戶受不了了,便遞上紙條,進行勒索,得了錢财度日——不過這種法子,在我們的行話裏面,叫做外厭,外厭跟内厭最大的區别在于隐藏性不高,持久性也不夠,來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很容易被破壞格局,容易失手。”
老醫師問:“破壞格局是什麽意思?”
小木匠回答:“通常來講,厭勝之法,是在建房時,在地基下,又或者房梁裏、牆壁内裏等非常隐秘處埋下一種或者幾種物品,形成風水局,帶來災禍或者福緣,這種手段尋常不可見,需要時日才行,但後來有的人不講究了,急功近利,加了很明顯的邪物、髒東西,就比較顯化,前者潤物細無聲,即便是浸淫此道的行家,能不能找到,也得看時機和運氣,而後者就比較好解決了,但凡是急功近利者,都有迹可循,而若是外厭,無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覺,隻能浮于表面,說不定被人動了一下,那氣場改變,說不定就被破了。”
他說着,走到了房檐邊一處挂辣椒的吊籃,将其取下來,然後說道:“就是這種,布置的人有意爲之,結果你若是換了一個位置,說不定就破了去。”
老醫師說道:“你的意思,壞了我屋子風水格局的,是這竹籃子?”
小木匠将籃子放回,笑着說道:“我隻是打一個比方而已,布置這五鬼搬财局的人比較陰毒,想要破解,得認真找尋才行。”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兩人回頭望去,卻是洛富貴和屈孟虎折返回來。
小木匠問道:“沒追到人?”
洛富貴歎了一口氣,說人是追到了,不過他也是受人所托,收了幾十文錢,就跑過來送信,我問了他,結果那人一問三不知,居然對交紙條的那人一點印象都沒有,我估計他應該是中了邪術,也就沒理了。
小木匠聽了,吸了一口涼氣,說若是如此,恐怕不好惹啊。
洛富貴忍不住冷笑,道:“什麽好不好惹,要是撞到我的手上,定讓他生不如死。”
屈孟虎問小木匠,說怎麽樣,這邊看得如何?
小木匠将剛才與老醫師說的,重新叙述了一遍,然後說道:“若是尋常手段,我尋物辨位,随手便可破去,但在這兒布局的,很有可能就是我那師叔,使用的厭媒也并非一種,可能是多種風馬牛不相及的物件,相互作用成局,所以白天不行,得等晚上,而且我還得去備些東西才行。”
屈孟虎問:“晚上,大概什麽時候?”
小木匠說子時。
他算了一下,與洛富貴商量道:“那紙條上面,也是今夜子時,如果是這樣的話,留十三在院子裏找尋厭媒破局,而我們兩個則盯着房頂即可。”
洛富貴本來就有些火氣,想要找那暗中鬼鬼祟祟布局之人麻煩,聽到屈孟虎的安排,點頭說好。
他說完,拉老醫師去旁邊,用苗話交流幾句,那老醫師一開始是不太相信此事的,但這會兒也不敢大意,進了屋裏去,出來時拿了十塊大洋,遞給小木匠,說需要什麽材料,盡管去買,不夠的話,再找我拿。
小木匠連忙擺手,不肯接,說用不着、用不着,洛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吩咐我做事,哪敢收錢?
老醫師執意要給,小木匠卻不肯收,兩人一番拉扯,洛富貴将大洋拿過來,塞在了小木匠的手中,然後說道:“情分是情分,但找你做事,總不能讓你虧錢不是?再說了,倘若是有結餘,回頭你做東,請我喝頓酒,不就行了?”
他說得豪氣,小木匠受了感染,不再推辭,收了錢,說好。
這邊談完,小木匠将木箱寄放妥當,然後與屈孟虎出門采買——本來那些東西是足夠的,但先前工地出事,縣裏的差人來查,将底層裏面用來破解厭勝的器具都給收走了,後來又遭了一回亂,現在除了那些木匠工具,其他的都沒了。
不過這些東西,除了少量特别的器具之外,尋常的材料城裏都能買到,而譬如雄黃粉、朱砂之類的東西,藥店裏直接就有。
在屈孟虎的陪同下,小木匠去香燭店買了線香和蠟燭,糧油店買了陳年的糯米和小米,又去城東頭的小廟香爐裏撮了香灰,請那看家的和尚畫了兩張安宅符,又跑了幾裏地,找了一處亂墳崗子,挑了十年的老墳頭,弄了半口袋的陰土,還巡了兩小時,找到一處養黑狗的農家,談妥了價格,弄了盆新鮮的黑狗血……
忙完這些,已經是晚上,小木匠從藥房裏找了七八味藥來,調配那紅燭和線香。
另外他還得用那黑狗血,染了兩捆棉線繩。
平日裏相處,小木匠性子溫和,大多都聽屈孟虎安排,而一旦涉及這等事情,他就顯得很認真了,全身投入進去,安排活計,就宛如當初的魯大一般。
畢竟,跟随魯大那麽久,這一身本事,他還是學得的,隻不過之前沒有獨當一面而已。
這些天的經曆,讓習慣于依托旁人的小木匠,逐漸變得堅強。
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點,但性子卻已然改變。
忙忙碌碌到了亥時,也就是晚上九點多的樣子,方才停歇,老醫師叫老妻準備夥食,那是隔年的臘肉,拌了折耳根,香噴噴,招呼幾人吃飯,因爲心裏裝着事,大家簡單填飽肚子之後,洛富貴陪着小木匠來到了後院的堂屋布置起來。
至于屈孟虎,他直接離開,在外面找位置,監視屋頂。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小木匠在堂屋布置了七星探秘陣,這是一種找尋厭媒的手段,雖然不如之前他師父使用的三才顯化那麽強,但應對這些,應該是足夠了的。
準備妥當之後,洛富貴也進了屋,讓老醫師一家人在房間裏待着,不要出來。
月上頭頂,街上的打更人敲着竹闆走過,小木匠取出火折子,将七根特制紅燭點燃,這紅燭之間,綁着浸透黑狗血的棉線,随後一根線香插在七星漏勺處,小木匠盤坐對面,耐心地打量那線香的輕煙,以及七根蠟燭的外焰。
至于屋頂,洛富貴放了一包袱,不過裏面并沒有大洋,而是一堆碎瓦片。
找尋厭媒,即便是有法子,但也講究時機,不能急躁,因爲那厭媒勾連風水、顯露氣運之時,都隻是一刹那,稍縱即逝,倘若是毛躁大意,說不定所有的布置,都白費了去。
好在小木匠這些年來,練就了淡定和從容的脾氣秉性,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七星探秘陣一絲迹象都無,但房頂之上,卻傳來了一聲輕響,緊接着有石子從瓦檐上滾落了下來。
有人,在用石子試探包袱裏面是否裝了大洋。
聽到這動靜,早有準備的洛富貴縱身而起,那身子仿佛狸貓一樣,沖出了堂屋,又躍到了房梁上去,四處張望,而遠處,卻傳來了屈孟虎的喊聲:“在這邊。”
洛富貴早有準備,聽到招呼,轉頭望去,瞧見一個黑影從十幾米遠的房頂上跳下,朝着城南奔去。
他跟着人影急奔,屋裏的小木匠也是霍然而起。
在剛才的那一刹那,蠟燭的火焰動了,一陣狂跳,而輕煙也指了方向。
時機稍縱即逝,他圓睜雙眼,記住了所有細節,随後抽出黑煤石,在地闆上畫了幾筆,計算一番之後,胸有成竹地站起了身來。
他首先走到了藥鋪的正門口,在匾額的旁邊,找到了一根不起眼的鐵釘。
這鐵釘有些生鏽,上面還有一些黏黏的血垢。
随後他來到前店和後院中間的過道,在地基石下面,翻出了一條死去的蜈蚣蟲來。
這蜈蚣有些大,居然有兩指長,殼黑且堅硬。
緊接着他去了廚房,在竈台角落的夾縫處,翻出了一顆黑蠶豆來。
這黑蠶豆糊了泥巴,放在鼻間細細聞,竟然有一股死老鼠的味兒。
又去老醫師的房間,在夜壺桶下,翻出了一塊黑色膏藥貼來。
那膏藥貼中間,卻是女子月事的血垢。
最後小木匠來到了老醫師母親房間,在床頭正對的房梁上,摸到了一塊火燎過的黑色竹牌來。
那竹牌隻有尾指大小,上面刻了一個古怪的三角符号。
如此五個隐藏詭秘、毫無聯系的物品陸續取出,原本隻剩下一口氣的老醫師母親,那老婆子突然間劇烈咳嗽,随後在兒媳的服侍下,吐出了一大口淤積的濃痰。
一口濃痰吐出,她大哭起來:“我的兒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