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瞧見啞巴在偷偷喝那剩下的雞湯,還嚼了雞骨頭,覺得裏面就算是有啞藥,想來也不急,于是回答道:“還行,挺香的,隻是讓先生破費了。”
他說着話,嗓音故意弄得有些沙啞。
吳半仙聽了,問他怎麽回事,小木匠搖頭,說不知道,可能是夜裏着了涼。
聽完這話兒,吳半仙關心兩句,然後說道:“破費什麽?你師父的事情,說到底還是因我而起,現如今他不知蹤迹,我想要彌補都沒有門路,自然是得好好對待你這剩下的徒弟;你也别擔心,林一民是個有本事的人,案子嘛,總會弄清楚的。”
他寬慰小木匠幾句,甘十三點頭應着,等進了屋裏,吳半仙突然問道:“今天劉家小姐過來找你啦?”
這一句突如其來的話語,卻将小木匠的魂魄都給吓得飛去。
他站住身子,緩緩回過頭來,看了吳半仙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說道:“對,她路過的時候,正好碰到了我,說想跟我道個歉……”
吳半仙聽完,點了點頭,說道:“這個小妮子倒是個善良的好孩子,隻不過她在劉家的地位不高,也不得劉老爺喜愛,代表不了劉家的意思,要不然倒是能夠幫你将你師父的東西給要回來。”
他不置可否地說了兩句,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如此又過了一晚,次日吳半仙一大早又出了門,小木匠這回沒有敢亂走,留在了草堂裏,幫忙收拾家務,中午還睡了一個午覺,下午醒來時,感覺不對勁,瞧了一眼桌子,發現上面居然放着一個信封。
信封拆了的,他從裏面摸了一封信來,仔細打量一眼,瞧見上面龍飛鳳舞的草書,頓時就感覺到遍體發涼。
這封信,正是他昨日委托劉小芽幫忙寄出去的信件。
上面還有他的落款。
而現如今,那一封承載了他大部分希望的信件,卻突然靜靜地躺在了他屋子裏的木桌上,仿佛在嘲笑他所有的努力,都不過是徒勞。
這裏面,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現了問題?
小木匠不知道,他腦子飛速轉動着,猜想着各種可能性,而就在這個時候,窗戶被推開,一張滿臉橫肉的臉闖入了小木匠的眼簾來,随後沖着他咧嘴一笑:“是不是有點想不通?”
小木匠瞧見這兇漢,有些慌張地向後退去,然後說道:“你是誰?你在說什麽?”
他退到床邊,發現門口站着吳半仙,正面無表情地打量着他,小木匠感覺壞事了,卻還垂死掙紮着,對吳半仙說道:“先生,到底怎麽回事?這個人到底是幹嘛的?”
吳半仙指着桌子上的信件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小木匠雖然對劉小芽十分信任,但也作了防備,信上并沒有太多的内容,所以穩定下情緒之後,解釋道:“就是一封給朋友的信——我上次跟您提過的屈老八,我們一直都有聯系,經常通信,我這邊遇到了事情,心中苦悶,無人訴說,也就隻有跟他講一講啦……”
吳半仙聽到,似笑非笑,撫須說道:“哦,是麽,你們的感情,倒是極好的。”
小木匠說完,有了些底氣,于是反過來問道:“我托劉小芽寄信,怎麽又到了這裏來?難道是她交給你的?”
他略有些氣憤,而外面那年輕漢子卻哈哈一笑,說那小娘子倒是挺仗義的,隻可惜信到了郵差手裏,就由不得她了——小子,你别看着老老實實的,但鬼心眼還挺多的嘛,還知道扮豬吃老虎,豬鼻子插大蔥,在這兒跟我們裝蒜呢?
小木匠感受到這年輕漢子身上散發出來的不友好,瞧見他随時作勢欲撲的樣子,趕忙回過頭來,對吳半仙說道:“先生,到底怎麽回事?他不信我,你可一定要信我啊,我……”
他還待說寫什麽,吳半仙卻歎了一口氣,說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孩子,活着不好麽?就算是當狗,總比死人要好太多啊。我本想留你一條性命,沒想到你實在是太聰明了,讓我都看走了眼。這樣的你,我可不敢留啊……”
他說完,将手中提着的東西,往地上扔去。
小木匠往地上一看,卻是一灘泥土,泥土裏面,還混着許多的雞肉。
那是他昨天埋在藥圃裏面的。
他擡頭,瞧見啞巴站在門邊,正一臉害怕地看着他,眼神閃爍。
瞧見這些,小木匠終于沒有了僥幸心理。
他聰明,但别人也并不傻。
誰都不是好騙的。
吳半仙攤了牌,小木匠就知曉事情絕對沒辦法隐瞞了,當下也是沒有任何猶豫,右足一蹬,就朝着吳半仙撲過去。
先前的時候,小木匠就知曉這老狐狸腦袋活泛,但身手一般,他能夠感覺到窗外那個渾身散發着野獸氣息的年輕漢子是個厲害角色,自己要逃,未必能行,當務之急,就是想辦法穩住陣腳,讓自己的手裏多一些底牌。
而擒住吳半仙,将他拿在手中,就是最大的底牌。
這也是唯一的活路。
小木匠人看着憨厚沉穩,但并非簡單角色,危急關頭,立刻有所決斷,卻不料撲到一半,那窗外的漢子竟然出現在了房間裏面來,猛然一腳,卻是戳到了他的胸口處,巨力傳來,他整個人都直接砸在了竹牆之上。
倘若是木闆牆,憑借着這般力道,估計就直接破牆而出了,但那竹牆韌性極大,受力之後,直接反彈,将小木匠繃回了地上來。
小木匠在這會兒,也展現出了那晚查找厭媒時的厲害身手,直接從地上彈了起來,随手往床上一抓,将草席往對方臉上猛然一甩,随後沒有再嘗試去挾持吳半仙,而是朝着空窗戶跳出。
他這邊剛剛跳到了院子裏,突然間眼前一花,原本在屋子裏的那兇漢子,居然又出現在了外面,又是一腳踹過來。
那人的身手了得,一腳踹來,又狠又準,剛才那一腳都踹得小木匠腹中痙攣,疼痛難擋,此刻倘若是再中一下,估計他就要疼暈過去,所以也是趕忙閃躲。
小木匠自小與人學過刀法,就算是不與人争鬥,但身體的協調性還是很厲害的,對方來勢洶洶的一腳竟然避開了去。
然而那人一腳未遂,又來一腳,緊接着三四腳,七腳八腳,雙腳輪流,居然踢出了虛影來,持續不斷,連綿不絕,每每過來,卻有破空之聲,兇狠無比,小木匠雖然身手不錯,但并沒有與人有過這般高強度的拼鬥,一番厮殺下來,身上中了好幾腳,終于難以支撐,翻倒在地。
那兇人顯得十分暴戾,瞧見小木匠摔倒在地,快步走上前去,一腳踩在了小木匠的腦袋上,重重一碾,小木匠受不過,直接就昏死了過去。
随後那人擡起腳來,眼看着就要一跺腳,将人腦殼踩碎,屋裏的吳半仙瞧見,趕忙喊道:“等等。”
他叫得焦急,聲音都有些變調,就怕對方一個不留神,來個血濺三尺。
那年輕漢子聽到,眉頭一皺,終究還是沒有踩下去,而是扭過頭來,看着吳半仙,甕聲甕氣地說道:“雖然我師父讓我他不在的時候都聽你的,但他另外還有交代,這小子倘若是隐藏心機,知曉太多,肯定是不能留的……”
吳半仙苦笑着說道:“我不是攔着你别殺他,而是讓你别在我這裏殺人——這鎮子上能人多,你這光天化日之下,在我這兒殺人,回頭别人路過,一望氣,說不定就能瞧出來。”
年輕漢子不屑地說道:“說白了你就是不想擔事兒呗。”
吳半仙有些郁悶地說道:“我是這兒的坐地戶,跟你們這種縱橫江湖的豪俠不一樣,而且你師父這事兒,我也隻是幫忙,并不想牽涉太多啊。”
年輕漢子說:“說得你好像小白羊一樣。”
吳半仙拿他沒有辦法,隻有賠笑:“相互理解吧。”
那兇漢子瞧見他如此賠笑,也不再犯渾,說道:“你去找駕馬車來,還有草席,我将他裹了藏好,拖到山林野地裏去,挖坑埋了,保準不給你沾染一點因果,成不?”
吳半仙笑了,說我看成,黑牛,黑牛,去套車……
幾人一番張羅,找了馬車套上,将地上的小木匠用草席一裹,上面堆些木材稻草,整理妥當,吳半仙和啞巴将人送出門,那兇漢子就大大咧咧地趕着馬車,往鎮子外面走去。
這三道坎鎮街道不長,兇漢子趕着馬車出鎮時,正好碰到兩個穿着新式裝扮的後生進來。
其中一個圓頭圓臉、長相有些滑稽的小年輕與兇漢子交錯而過,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視了一下。
圓臉小年輕停下了腳步,皺眉,低聲說了一聲:“咦?”
另外一個年輕人則說道:“老八,怎麽了?”
那圓臉小年輕盯着兇漢子的背影漸行漸遠,微微皺眉,卻并沒有說什麽,笑了笑,說道:“沒什麽,對了,知義,你家在哪兒?”
那個叫做知義的年輕人說道:“就在前面,鎮子上最大的院子,就是我家。啊,我妹妹來了……”
他的話音剛落,遠處的石闆街上,有一個穿着藍褂子的少女揮舞着雙手,大聲喊道:“二哥,二哥,你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