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少景飽讀聖賢書,做不出那種當街質問母親,亦或者指責母親的事情。便對車夫道:“送夫人回府。”
宇文丞相夫人氣惱的拂開車簾,怒道:“回什麽府,我要去寺裏給你父親祈福。”
方才她被宇文少景抓了個現行,所以宇文少景質問她的時候,她未回答。
但在驚懼過後,回過神來一想。
明明就是阮娘那個小狐狸精先出言挑釁她,還打暈了她的丫鬟,怎麽說也都是阮娘應該理虧才是,她甚至懷疑阮娘就是看到了宇文少景,所以才會故意被她踢中。
宇文丞相夫人,直接就略過了她自己想要弄死阮娘,給阮娘下藥的事情。
隻覺得自己中了阮娘的計,但她不會跟自己的寶貝兒子吵架,她可是世上最好的母親。
她本能的排斥宇文少景對她的安排,而且宇文少景那句“是要逼死兒子嗎?”深深的傷害到了宇文丞相夫人的心。
見兒子胳膊肘往外拐,宇文丞相夫人更是萬分傷心的。
但她覺得,宇文少景都是被阮娘蠱惑了才會這樣。不然,從前那個孝順懂事聽話連通房丫鬟都不要的兒子,如何會忤逆她還流連美色無視親娘。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阮娘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卻沒有找她認親,而且對她有着濃烈的厭惡,就是爲了報複她的。
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麽,所以才會如此。
若不然,她在知道自己身份的時候,應該會第一時間上門認親,尋求她的庇護的。
右相的侄女,雖然父母雙亡,身份也比一般小姐要貴重許多,她緣何會去做個卑賤的商女。
可阮娘卻并未尋求她的庇護,莫說庇護,反而還裝作不認識她的樣子,勾搭了景兒。
宇文丞相夫人淩厲的剜了阮娘一樣,恨不得把阮娘生吞活剝了,她怎麽敢……
此前她出見阮娘露出真面目,是不願意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那人的血脈這件事情。她啊,多希望那人斷子絕孫,就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除了她這個恨着她的人,沒有人在記得她的存在。
而且她素來做事謹慎,如何會有漏網之魚。
但如今,事實就擺在眼前,她不信也得信了。
宇文少景被宇文丞相夫人那狠毒的一眼說驚到,素來說話溫言細語,嘴角總是含着溫柔淺笑,眼眸慈愛的母親。卻用一種恨不得将人千刀萬剮,充滿了厭惡和恨意的眼睛看着阮娘。
阮娘究竟做錯了什麽?
失了官,是他自己沖動的後果,與阮娘何幹?
阮娘至今爲止遭受了母親那麽多的白眼,卻從未有半句怨言,即便是在不喜歡他的時候,即便是他糾纏她糾纏得另她崩潰的時候。
至始至終,阮娘都沒有如許多女子那樣刻意的勾引他,誘惑他。反而不斷的告訴他,他們不可能,勸誡他放棄她。
他才是一直以來那個死纏爛打的人。
可饒是如此,阮娘對母親,也從未輕慢過。
可母親呢,卻一直揪着阮娘的身份不放,一直看阮娘不順眼。說什麽娶妻當娶賢,阮娘那樣的身份和長相,就是禍水。
若真如母親所言,那這世上好看的女子是不是反而有罪了,是不是就不值得被善待了。
宇文少景突然覺得,宇文丞相夫人在他眼中變得無比陌生。
而且,宇文丞相夫人眼中的厭惡和濃烈的恨意,宇文少景覺得,不是因爲阮娘的身份長相,也不是他丢了官的事情才生出來的。
那種濃烈的厭惡和恨意,像是從骨子裏面散發出來的。
宇文少景不理會宇文丞相夫人的話,因着宇文丞相夫人方才看阮娘的眼神,他有些心涼。遂罕見的嚴肅的對宇文丞相夫人道:“母親今日受驚了,還是早些回府歇息。至于爲父親祈福之事,就由兒子代勞罷。”
然後吩咐車夫:“送夫人回府。”
車夫是宇文少景的人,自然是聽從宇文少景的命令的。
他應了一聲是之後,便對宇文丞相夫人道:“夫人請做好,小的送您回府。”
宇文丞相夫人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宇文少景半天都說不出來話。一甩簾子退回了馬車坐好,暗自生氣。
宇文少景一味袒護阮娘的樣子,刺得她的眼睛生疼。
宇文丞相夫人這邊馬車還未駛離,便有一陣馬蹄聲響起。
無念空派來看守采陌的女子,一把拉起采陌便往她們的馬車内走。
該死,她差點忘了這是在杭州城内,方才她就應該攔住采陌和阮娘接觸的,不應該因爲阮娘是自己人就放松警惕。
杭州城内應該有不少小将軍的眼線,方才這一會兒時間,想必是有人同小将軍通風報信了,她需要戴着采陌快速離開。
若是這人再在她手上丢一次,她怕是隻能以死謝罪了。
采陌這次到沒有磨叽了,乖巧的由女子拉着回了馬車。
車夫也是無念空的人,聽到馬蹄聲,高呵一聲:“讓開……。”
十分有警覺的駕着馬車,随着人群分出來的路,絕塵而去。
當小将軍帶人趕過來的時候,隻看到馬車的影子,他一抽馬屁股就要追上去。
阮娘卻突然跑到馬車跟前,攔住了小将軍的去路。
“滾開……”小将軍厲聲道。
若不是阮娘是采陌的朋友,小将軍隻怕會驅馬直接從阮娘身子上面踩過去了。
宇文少景在阮娘攔住小将軍的馬時,亦是跟着她一道的,他身體擋在阮娘前面,護着阮娘。
對小将軍他還是有幾分了解的,發起瘋來那可是不管你誰的。
阮娘卻是推開宇文少景,看着小将軍淡淡的道:“小将軍若是想采陌沒命,你大可以追上去的。”
阮娘的話,另小将軍鎮定了下來。他沉着一張臉問:“什麽意思。”
“采陌身邊不止她一人。”阮娘道。
他懂阮娘的意思,采陌身邊定然有許多師兄的人的。他若是追了過去,他們會拿采陌做要挾,他也無從下手。而采陌,說不得還會因此受到責罰。
他神色黯然,眼睜睜的看着馬車消失在人群中。
宇文少景現在看到小将軍,就想起宇文丞相還在他手中的憋屈事,方才又因爲宇文丞相夫人刁難阮娘的事情而内心郁卒。
可不願意在面對小将軍,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就跟小将軍當街鬧了起來,便小心的拉着阮娘的手帶她離開了人群。
他先是帶着阮娘就近找了一家醫館,阮娘說無事,可他瞧着還是很心疼。
心疼的同時又是自責,他應該強硬的拒絕母親,不讓她跟阮娘一起出門的。
阮娘看着宇文少景頹然而又愧疚的神色,長如羽翼的睫毛顫了顫,掩去眼底的複雜。故作輕松的問:“你怎麽來了?”
她記得宇文少景今日在府中有事,沒辦法出門的。
宇文少景不好說自己在家心神不甯,總覺得母親要刁難阮娘,所以才讓人帶上了要處理的事情跟了出來,準備陪着她們去上香。幹巴巴的道:“臨時有點事情,所以就出門了。”
阮娘一聽就知道這個是個敷衍的理由,但宇文少景出現在這裏的真實原因,她也不想去深究,她剛剛不過就是想借由說話,讓宇文少景不要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緒中而已。
說到底,宇文少景是無辜的,她并不想傷害他。
雖然一開始故意接近宇文少景,是想要利用他的。因爲報複一個人,沒有什麽比毀掉她最得意的東西能讓她更痛苦的事情了。
但後來,她後悔了,很後悔、很後悔……
宇文少景怕阮娘繼續揪着他問,開口轉移話題:“今朝有酒的掌櫃爲何會出現在此?”
他知道十八坊是一體的,清漪是阮娘等人的主子。
而清漪跟現在的長安王趙靖川有很深的淵源,她是支持長安王上位的。但采陌因爲對小将軍動了情,背叛了清漪。
宇文少景此前就發現了十八坊的不同,但因爲阮娘的緣故,他并未去調查過。這些事情,都是在他願意奉趙靖川未主君之後,阮娘告訴他的。
阮娘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主子把采陌弄到小将軍眼皮子下面來的目的。
或許是主子覺得,即便是采陌在小将軍眼皮下,小将軍也無法将采陌從主子手裏帶走,這是主子的底氣。
但阮娘覺得,若主子真的這般想,說不得會栽一個大跟頭。
她在杭州城,所以能夠深深的感受到小将軍的過人之處。
按理說,小将軍一個被朝廷蓋上了叛軍這個印記的人,杭州城的百姓,亦或者說是浙江的百姓應該是惶惶不安的,亦或者是拖家帶口的逃離此地,去其它地方躲避戰亂才是。
但杭州城的百姓,從前怎麽過,現在依舊怎麽過。
連看美人兒的閑心都還有。
她可清楚的記得,方才她和采陌同時站在外面的時候,不少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百姓會這樣,大概是因爲覺得小将軍即便叛亂了,他們也願意奉他爲新君,而且,他們覺得,小将軍不會打敗仗。
在百姓眼裏,這南國姓什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能夠安居樂業就好了。
可小将軍,今年才不過十七歲的少年郎。而他,也不過隻帶兵出征過一次。可僅僅的那麽一次,就打響了他的名聲。
但一次的勝利,也不足以讓百姓又這樣的底氣。
他們的底氣,來源于小将軍如杭州城之後,所做的一系列事情。
所以,阮娘覺得,主子或許輕敵了。
被阮娘覺得輕敵了的無念空,現在在西湖邊上悠閑的品茶。
他并未同采陌他們一道入城,他比采陌等人晚些從海甯離開,但卻先于到杭州。
他在外面的時候,依舊帶着一張面具。
若不然,此時他斷然不能夠悠閑的品茶,隻怕已經被衆人當猩猩一樣圍觀了,亦或者是被瓜果投擲得四處躲避了。
在杭州,若有女子心悅某一男子,便以瓜果示好。
但縱然無念空那張恍若谪仙的臉未曾露出分毫,但舉手投局的豐儀依舊是引得路過茶肆之人頻頻回首。
采陌是被帶到西湖邊上的一處宅子的,離無念空品茶的茶肆位置很近。
采陌被帶到後院,采陌明顯的發現,此處看守的人比之前更多了。
她現在,隻希望阮娘把那手帕給小将軍了。
隻是,方才她若是晚一點,說不定就可以見小姐小将軍一面了。
她分明才跟小将軍分離數日,她卻覺得好似分開了好長好長的時間一般。
之前離得遠還不覺得有什麽,如今離得近了,反而心中開始思念起來。
小将軍一臉怒容的回到書房,不久之後門簾動了動,便有一個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在書房,此人正是墨青。
墨青道:“爺,确定了孟掌櫃的位置。”
小将軍在聽到墨衍禀告,說有耳目在城内發現采陌的時候,他就騎馬帶人立即追了過去,同時吩咐墨青獨自快一步過去。而墨青在暗,他們在明。
他知道,既然師兄會帶着采陌來杭州,定然是不會讓他輕易把采陌救走的。但他還是騎馬過去了。
其實他更想的是如同墨青那般用輕功過去,那樣說不得他還可以見采陌一面。但那樣除了見采陌一面,他就無法實施其他的行動了。
所以隻能帶人騎馬趕到現場,但他騎馬的時候仍舊跑得飛快,期望能夠趕上去見一見采陌。他想看看采陌還好嗎,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吃好睡好……
用他自己,去迷惑師兄的人。
這樣墨青才能有機會尾随過去,知道采陌被安置在何處。
隻有知道了采陌的位置,他才能想辦法把采陌救出來。
墨衍在此時敲門進來,對小将軍道:“爺,在西湖邊發現了無莊主。”墨衍被宇文少景坑了一次之後,沉默穩重了不少。
小将軍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的手指輕輕的扣着桌案,墨青跟蹤到采陌所在的位置也是在西湖邊上,如今師兄明目張膽的出現在那裏,是爲何意?
是在故意挑釁他嗎?
但不論是挑釁他也好,還是有其它意思也好,這一趟,他都得走。
隻是,如何走,就由他說了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