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凝這一胎也折騰到了個把時辰,如顧沉淵和黎阡陌他們當然覺得焦急不安,度日如年,可這在笑嬷嬷眼裏卻不算什麽。
她接生過那麽多女子,殿下這都算是快的了。
前後加起來最後兩個時辰,雖說陣痛來的比較密集,但好在沒有大風險。
抱着懷裏粉粉嫩嫩的小娃,笑嬷嬷給她仔細清洗好身子,又用做工精細的小被子将人裹好,随即才遞給黎阡陌抱着,“恭喜世子爺、恭喜殿下,是位……”
話未說完,笑嬷嬷的聲音便忽然頓住。
這位小主子的稱呼還真是不好确定呢!
若按世子這邊來稱呼,那便該喚爲“小姐”,可若是依照殿下這邊來喚,那就該稱她爲“小殿下”了。
是以,笑嬷嬷及時住了口,并未冒然喚人。
小心翼翼的接過孩子,黎阡陌面上雖瞧不出什麽,但卻無人得知,他的掌心滿是薄汗。
幾乎僵硬的抱着他和楚千凝的孩子,他一臉溫柔寵溺的望着她,出神的坐在榻邊對她說,“凝兒,你瞧,這是咱們的孩子……”
“嗓門真大。”
楚千凝輕聲笑道,聲音啞啞的,有些有氣無力的樣子。
之前便有心理準備這是個女娃娃,可這會兒确定了孩子的性别,她還是不免感覺有些驚訝。
竟當真是個女兒家!
看來繼任南涼帝這件事,果然和血統有關。
方才出生的孩子,小小的一隻,眉眼都未長開,實在是和“漂亮”兩個字不沾邊。
不過,五官瞧不出像誰,眼角的那枚胎記倒是清清楚楚,讓人毫不懷疑她的身份。
視線落到那張皺巴巴的小臉上,楚千凝不禁“嫌棄”道,“她怎麽長的一點也不好看?”
話雖是這般說,但她眼裏卻無半點嫌棄的神色,反而盈動着水光,看得黎阡陌心口一緊。
“凝兒,你受苦了。”骨節分明的大手輕輕撫過她布滿汗水的額頭,他溫柔的望着她,眸中深情更甚從前。
一聽這話,楚千凝也不和他客氣,直接點了點頭,“知道我辛苦,日後就要好好伺候我們娘倆,不然的話……”
後面的話她沒說完,聲音卻越來越低。
那雙漂亮的眸子緩緩閉合,斂住了眸中的熠熠光輝。細密的羽睫在眼底投下淡淡的淺影,眼窩處濕濕的,不知是淚還是汗。
見狀,黎阡陌下意識把手搭在了她的腕上,卻聞笑嬷嬷聲音冷靜的對他說,“世子爺,世子妃隻是累極歇下了,并無大礙。”
“……嗯。”
“奴婢将小主子抱下去喂奶吧。”
笑嬷嬷也算看出來了,這位世子爺同北周那位王爺一樣,都是情種,今夜定是要守在殿下身邊了。
果然,聽她如此說,黎阡陌并沒有任何猶豫,隻在将孩子遞給她時示意輕羅一路跟随。
餘光瞥見安然睡在榻上的楚千凝,他重新坐回到榻邊,拂過她被汗水打濕的發,輕輕攏至耳後,“凝兒,這孩子的名字……便叫‘溶’,可好……”
宮女端着水盆走進内殿,神色恭敬的施禮道,“世子爺,陛下說她會在此陪着殿下,您若累了自去休息便是。”
“我來吧。”
“這……”
眼睜睜的看着黎阡陌拿起溫熱的帕子擦拭着楚千凝的雙手,那名小宮女有些無措的站在原地,一時間竟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如此清貴無雙的男子,似乎并不該做這樣的事情。
可他做了,便讓人覺得這事情本該由他來做。
其他的人,替代不了……
見她仍立于一旁沒有退下,黎阡陌便淡聲道,“下去吧,沒有我的吩咐,不準旁人随意進出内殿。”
“是。”
福了福身子,那小宮女悄然退下。
而就在她剛撩起帳幔走出去,便見一道身影飛快的閃了進去,像風一樣。
她下意識想開口阻攔,定睛一瞧,卻發現是那位素來穩重的丞相大人。
沒想到……
他也有如此不淡定的時候!
換作是别的事情,顧沉淵自然不會心急,可如今事關他的女兒和外孫女,那當然不一樣。
方才在殿外,他一聽到嬰兒的啼哭聲便高興的不行,緊跟着宮女出來報喜他便想進來瞧瞧他女兒,卻不想被笑嬷嬷給攔住了。
說他在風雨中久站,身上寒氣太重。
爲此,他特意去偏殿換了衣裳,又烤了下火才過來。
剛走進來便看到了剛出生的小娃娃,他滿心憐愛的抱過,不成想,那孩子才到他懷裏便止了哭聲,把他得意的不行。
外孫女固然可愛,但他心裏也記挂着女兒,是以孩子被抱過去喂奶後,他便匆忙趕了過來。
内殿十分安靜,仿佛連他撩動帳幔的聲音都聽的一清二楚。
看着楚千凝臉色蒼白的躺在榻上,顧沉淵的心不禁揪起。
聽到腳步聲響起,黎阡陌把楚千凝的手放在被子下面,随後才站起身朝顧沉淵微微颔首,“凝兒已睡下了,您不必太擔憂。”
“唉……”長長的歎了口氣,顧沉淵眉頭緊蹙。
他剛要說什麽,便見南月煙從外面走了進來。
見狀,顧沉淵及時住了口,将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凝兒怎麽樣了?”才走到他們面前,南月煙便目露擔憂的問道。
“累極歇下了。”
“你們爺倆也去歇着吧,都在此守了多時了,我在這陪陪她。”說着,南月煙欲走到榻前,卻被黎阡陌不着痕迹的給擋住。
皺眉看着面前的人,南月煙目露不悅。
他這是何意?
相比起她的心驚,黎阡陌的反應就很平常了,素來溫潤的眸中此刻充滿了自責,“嶽母,還是我在這陪凝兒吧,這種時候她本就最需要我。”
聞言,顧沉淵瞬間明了,也接話道,“也罷,就讓阡陌守着吧。”
一邊說着,他一邊示意南月煙和他一起出去。
那一刻……
南月煙眸中的神色很複雜。
猶豫的和顧沉淵走出了内殿,南月煙專注的望着走在她前面那人的背影,并沒有察覺到黎阡陌落到她身上的冷漠目光,和方才判若兩人。
*
這一覺,楚千凝睡得格外的沉。
奇怪的是,她應當是累極了,可即使是在睡夢中,她的唇角也始終微微翹着,像是夢到了什麽美好的事情。
夜色還未盡褪,她忽然幽幽轉醒,才一睜開眼睛便對視上了一雙申請款款的眼眸。
“可是餓了?”見她醒來,黎阡陌不覺俯身朝她靠近了幾分,聲音溫柔的不可思議。
“你……”
才一開口,她便微微蹙眉,艱難的咽了下口水。
見狀,不等她說,黎阡陌便體貼的爲她倒了一杯溫水,動作輕柔的喂她喝下,“好點了嗎?”
“嗯。”她點頭。
“之前禦膳房便送來了膳食,隻是不知你幾時會醒,是以便讓他們放在小廚房溫着了。”一邊說着,黎阡陌一邊喚人傳膳。
喝了水之後緩解了喉嚨的幹澀,楚千凝這才将方才未說完的話說完,“你怎麽知道我餓了?”
“折騰了那麽久定會消耗不少的體力,這很難猜嗎?”給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漬,黎阡陌轉而說道,“你的體力如何,爲夫又不是不知道。”
楚千凝:“……”
她怎麽覺得,他話裏有話呢?
抿了抿唇,楚千凝裝作沒有聽懂的樣子,直接選擇無視。
忽然想起了什麽,她握住黎阡陌的手一臉激動的說道,“對了!方才我在半夢半醒間想到一事,我想好咱們孩子的名字了!”
“哦?”俊眉微揚,他寵溺的笑問,“凝兒想叫什麽?”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她笑着,眼底深處多了些從前沒有的東西,“就叫她‘溶兒’,如何?”
如今時逢梨花花開之期,這孩子出生的時候又逢雲收雨霁,月色溶溶,叫這名字再合适不過了。
南月溶……
寓意美好又動聽。
一臉期待的看着黎阡陌,楚千凝一副“求稱贊”的模樣。
卻沒想到,後者驚訝的看着她,一時無話。
被他這樣瞧着,楚千凝心裏倒是沒了底氣,“怎麽了?這名字不好嗎?”
誰知她話音未落,便被面前之人擁進了懷中,“自然好!”
“那你爲何那般神色?”
“爲夫隻是沒想到,咱們心有靈犀……”他想到的,也是那個“溶”字。
聽他所言,楚千凝不覺微微勾起紅唇,笑容明豔。
宮女很快送來了膳食,黎阡陌喂她吃了一些便不許她再吃了,恐夜裏不易消化會積食。
睡意漸散,楚千凝便好言好語的央求道,“讓人将小溶兒抱過來吧,方才我還未仔細瞧瞧她便睡過去了,這會兒想好好看看。”
“好。”
“我産子之時,齊寒煙來了是嗎?”等宮人送南月溶過來的間隙,楚千凝不确定的朝黎阡陌問道。
“嗯。”
“她怎麽忽然到這兒來了?!”
而且,來之前并未通知她和黎阡陌,實在是耐人尋味。
“據她自己說,是玄微傳信讓她過來的。”提及此事,黎阡陌不禁目露深思。
“玄微……”
“這些事日後再說,眼下先休養身子爲益。”
話落,便見輕羅笑意盈盈的抱着孩子走了進來,看到楚千凝的那一刻,輕羅眼淚都要下來了。
她從前倒是見過女子生産,卻從未像今日這般提心吊膽。
眼瞧着小姐疼得那般厲害自己卻什麽忙都幫不上,輕羅心裏難受極了。
好在……
一切無恙。
再說楚千凝,笑望着輕羅這标準的抱娃姿勢,不覺打趣她說,“鷹袂若是見你這副模樣,估計會放心許多。”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已爲人母呢。
“都已經是當娘的人了,您怎麽還打趣奴婢呀!”輕輕将孩子放在楚千凝身邊,輕羅随即有眼色的退下,并不打擾他們三口人的相處。
而且,還有一個“假傷員”等着她去照顧呢。
因着要裝成受傷的樣子,冷畫連南月溶出生後的第一面都沒有看到,正爲此百般郁悶呢。
想到那丫頭方才偷偷摸摸溜到偏殿想看一眼小主子,輕羅便忍不住失笑。
帳幔被輕輕放下,内殿又恢複了安靜。
看着南月溶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肉手,楚千凝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她兩下,動作中透着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一個不小心就碰“化”了她。
視線落到她眼角的那枚月牙胎記上,楚千凝微怔。
黎阡陌多了解她,隻一個眼神便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定是因爲溶兒眼角的胎記讓她想起了嶽母,是以眼中才浮現了憂色。
于是,黎阡陌柔聲安慰道,“齊寒煙來此倒正好,她的出現恰好可以證明南月燭和玄微的勾結。”
“所以呢?”
“我聽嶽父說,那位國師大人似是很在意嶽母……”黎阡陌并未将話說的太直白,但已足夠楚千凝明白。
“你是說……娘親在玄微手上……”
想到那種可能,她的心不禁高高被吊起。
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黎阡陌繼續說,“與你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嶽母多半沒有性命之憂,并非讓你過分憂思,知道嗎?”
“……嗯。”
“已過了這麽久的時日,南月燭始終沒有起疑,形勢于咱們還是有利的。”
“黎阡陌……我想……”輕輕撫摸着南月溶的小手,楚千凝試探着對他說,“我想盡快了結這些事……”
哪怕是以自己爲誘餌,隻要能救出娘親,她冒些危險又何妨!
何況……
有他和爹爹在,想來一切自然無礙。
大抵是恐黎阡陌不答應,楚千凝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懇求,令他心尖一軟,終是沉眸點了點頭。
平心而論,她心中所想是最有效的法子。
他心下雖擔憂,但與其拼命阻攔,還不如部署好一起,确保她的安。
*
月波殿
回到自己的寝殿之後,南月煙似是也累壞了,眉宇間滿是倦怠之色。
宮女爲她寬了衣,剛想服侍她沐浴,不想卻被她不耐煩的揮退。
一群宮人從正殿魚貫而出,卻唯獨有一人,仍不動不動的站在外間,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
察覺到殿中還有人在,南月煙不悅的轉頭看去,對視上雲落那雙執拗的灰眸,她不禁皺起眉頭,再一次開口說道,“你也退下吧。”
“是。”
得了她的吩咐,雲落才乖順的走出了殿中。
一隻腳才踏出寝殿,她便将自己冒着血珠的手指往袖管上擦了擦,确保不會再出血後就不理會了。
仰頭看着空中明亮的一彎月色,雲落不禁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啊……
好想去看看小主子呀。
而與此同時的殿内,同雲落一般想法的人還有南月煙,确切的說,應該是南月燭!
自從假扮那人回到月溪城,她從初時的戰戰兢兢變成了現在的淡定坦然,甚至,她偶爾會有種錯覺,仿佛她就是南月煙本人。
一直以來,都是她被對方搶走了原本的生活。
皇位、夫君……
所有的一切,本該是她的。
論長幼,她是南涼的大殿下,論學識,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可南月煙呢?
她除了滿肚子那些不着邊際的想法以外,她還有什麽?!
在南月燭看來,對方不過就是嘩衆取寵罷了。
如今,自己如願得到了她的夫君,皇位也被她緊握掌中,唯一不完美的地方,便是她的孩子還活在這個世上!
當年偷走楚千凝的時候,南月燭本想将其養大,再訓練她同自己的親生娘親爲敵,母女相殘,該死何等的可笑,可惜,這個想法最終無法達成。
既然如此,那楚千凝這顆棋子便失去了她原本的價值。
小孩子既已生下,那她這個裝孩子的“器皿”便可以丢掉不要了……
本來今夜她安排了兩名穩婆想在楚千凝生産途中動手,保下孩子殺掉楚千凝,這樣便能造成難産的假象,卻沒想到都被南月垚他們給打亂了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