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楚千凝怼了一句,南月森陰沉着一張臉不知道該作何回應,場面一度陷入了尴尬。
揮退了郭銘,楚千凝命宮人上了茶,親自斟滿了三杯。
她走下禦座,端起其中一杯遞給了南月森,“凝兒是晚輩,行事多有不妥之處,但到底都是爲了南涼好,長老們身爲長輩,凡事還望多擔待。”
說着,她又将茶杯往前遞了遞,誠意十足的樣子。
見狀,南月森面露不解,似是不懂這丫頭怎麽忽然間就變了一副面孔。
轉頭和一旁的二長老南月劦相視一眼,還未等說什麽,便見三長老南月垚徑自接過了楚千凝遞來的茶杯,仰頭喝盡。
“诶……老三你……”南月森下意識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楚千凝心裏倒是不怎麽讨厭這位胖胖的三長老。
他爲人悶聲不響的,看起來倒是沒那麽惹人厭。
如今見他行事如此豪爽,她便也斂了鋒芒,盈盈笑着朝他施了一禮,“多謝三長老體諒。”
話落,她意味深長的看向其他兩人。
“看來……您二位是不肯與本殿化幹戈爲玉帛了……”她先是打了他們一巴掌,接着又給了一個甜棗,但既然他們不接,那她就沒必要繼續好言好語了。
于是,她的稱呼就又變了回來。
聽出了楚千凝的弦外之音,南月森和南月劦不禁皺起了眉頭,心不甘情不願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含笑看着這一幕,她的臉變的比殿外的天色還要快。
大抵是從未接觸過這樣善變的女子,南月森的眉心皺成了“川”字,竟覺得有些拿她無可奈何。
縱是她娘親南月煙,也從未給過他們這種感覺。
今日她先是義正言辭的指責他們的失職,接着又笑語嫣然的向他們賠禮,若他們不接受,日後她便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找他們的茬兒。
可若是接受,心裏到底梗着一口氣,如鲠在喉。
不過……
老三都已經妥協了,他們也不好再硬撐。
“砰”地一聲将茶杯放回到托盤上,南月森捋着胡子,似是在緩和自己内心的不甘。
冷哼了一聲,他轉身欲走,卻忽聞南月垚聲音微啞的開口說道,“臣有一事相求,還望殿下應允。”
“何事?”
“待日後小殿下降生,臣欲收她爲徒。”南月垚一臉嚴肅,不似玩笑。
聞言,楚千凝不禁微怔。
她下意識擡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不懂他怎麽忽然提及此事。
要收她的孩子當徒弟,這是爲何?!
而随着南月垚的話說出來,莫說是楚千凝,便是他的兩位兄長南月森和南月劦也目露疑惑,細看過去,還會發現他們眼底深處暗藏的驚詫。
對視上南月垚平靜無波的眼眸,楚千凝微微勾唇,淡聲笑道,“素聞三長老武藝高強,若這孩子有幸成爲您的徒弟,那是她的福氣。”
“多謝殿下擡舉。”
拱手施了一禮,南月垚随即便不再多言。
這之後,楚千凝明顯感覺到旁邊的兩人看她的神色有些不對勁兒,不似從前那般充滿了挑剔,而是帶着深深的探究。
面色坦然的任他們打量着,她微微垂眸,想着南月垚方才所言。
讓自己的孩子拜他爲師,這并沒有什麽不好。
她之前在朝中一直試圖打壓他們三人的勢力,這梁子也算結下了,今日雖有化解之意但到底不徹底,有了“師徒”這層關系,那就不一樣了。
一直到南月森等人離開禦書房,楚千凝都還在琢磨他們看自己的眼神。
究竟是因爲什麽,讓他們忽然改變了呢?
*
南涼天氣和暖,終年無雪,縱是在寒冬之際也總是豔陽高照,溫暖和煦。
在此待的時日久了,楚千凝險些都忘了節氣。
已經來了這邊幾月,外面的局勢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鳳君墨舉國投降北周,徹底打破了從前四國鼎力的局面。南涼雖然仍舊雄踞一方,但因着有楚千凝和黎阡陌這間的這層關系,可想而知最後的結局。
隻是,眼下尚無人點破罷了。
南月煙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好,相比之下,倒是顧沉淵,每日昏睡的時辰越來越長,縱是醒着也哈欠連天,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初時的确是引起了楚千凝和黎阡陌的注意,但讓太醫查了又查,卻始終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後來随着楚千凝臨盆在即,顧沉淵除了困倦以外倒是再沒别的情況,他們也就沒再小題大做,隻滿心期待的等着孩子降生。
楚千凝發動的時候,是在夜裏。
彼時宮中一片靜寂,細雨悄然落下,打在翠綠的芭蕉葉上,發出悅耳的“叮咚”聲。
不知是夜雨攪擾人的清夢還是如何,楚千凝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迷迷糊糊的被黎阡陌喚醒,她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緊皺着眉頭。
“黎阡陌……我、我好像是要生了……”隻來得及說出這一句話,她便被突如其來的一陣疼痛給吞沒了理智。
她揪緊了他的袖管,手指上的關節清晰凸現。
“來人!”緊緊的抱着楚千凝,黎阡陌開口的聲音隐隐有些顫抖。
素日他隻聽聞女子生産不易,卻從未知曉,她竟會痛的如此撕心裂肺。
而他更加不知道的是,這還僅僅隻是個開始……
皓月閣這邊的動靜驚動滿宮裏的人,人人都道小殿下要出世了,是以皆跪在了殿外候着。有人是真心期待,也有人是做做樣子。
聞聽這個消息,南月煙匆匆趕到了皓月閣,還一并帶來了兩位負責接生的嬷嬷。
她本欲直接走進殿内,卻在經過殿門口的時候停下了腳步,四下裏看了看,她疑惑道,“世子呢?”
“回陛下的話,世子爺在殿内呢。”
“胡鬧!”
一聽這話,南月煙不禁皺眉喝斥道。
宮女被吓得“撲通”一下跪到了地上,戰戰兢兢的唯恐被她責罰。
懶得理會這名小宮女,南月煙徑自越過她推門走進殿中,果然瞧見了内殿朦朦胧胧的一道身影。
見狀,她快步走上前去,沉聲對黎阡陌說道,“阡陌,這地方可不是你一個大男人該待的,還是先出去吧,有何事我會讓宮人及時向他禀報的。”
然而……
黎阡陌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依舊僵坐在榻邊,緊緊的握着楚千凝的手,不停的爲她擦着汗,眸中滿是心疼。
“凝兒,爲夫在這兒。”
一邊柔聲同楚千凝說着話,黎阡陌一邊堅定的掰開她攥成拳頭的手,不讓她的指甲摳傷掌心。
被他如此忽視,南月煙的臉色不禁陰沉了下來。
“殿下您先别貿然用力,眼下還不是生的時候呢。”負責給楚千凝接生的嬷嬷是黎阡陌一早就尋好的,或者說,不是他找到的,而是殷素衣派來的。
她恐旁人底子不幹淨,是以特意在北周之地尋得的穩婆。
這位嬷嬷是個經驗老道的,從前便負責在宮裏接生,當年洛北憂出生時便是她負責的,是以倒不是那般怯場之人。
縱是此刻有南月煙和黎阡陌在場,她也沒有表現出絲毫膽怯,依舊淡定的忙碌着。
換作是旁人見産房中待了個大男人,定是要詫異錯愕的,但這位被稱爲“笑嬷嬷”的老嬷嬷卻半點也不在意。
楚千凝曾好奇過她的姓氏,因她此前從未聽過有人姓“笑”。
這老嬷嬷說,她早已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過一日算一日,整日唇邊含笑,宮裏的人不知如何喚她,便私下裏給她起了這麽個诨号。
她自己覺得倒也好……
笑口常開,未語笑盈盈,多好的意頭。
餘光瞥見南月煙帶來的那兩個老嬷嬷,笑嬷嬷淡定的收回視線,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殿下,這夜還長着呢,您不若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待會兒才有力氣。”
“……好。”
感覺到疼痛稍緩,楚千凝有氣無力的說道。
把枕頭給她稍稍墊高了一些,黎阡陌十分溫柔的問道,“想吃什麽?”
“我想吃……想吃爹爹煮的湯面……”
“好。”
冷畫一聽,撒開腿就往外跑去傳信。
顧沉淵聽說自家女兒要吃他做的面條,片刻也不敢耽誤,匆匆忙忙的往禦膳房趕去,中途有好幾次急的差點扭到腳。
香噴噴的面條出鍋,顧沉淵方才要給楚千凝端去,卻被洪崖眼疾手快的攔下,“丞相大人,還是屬下送過去吧。”
他瞧着他哆哆嗦嗦的這個樣子,别再失手打翻了。
這也不怪洪崖大題小做,實在是顧沉淵太過激動,方才做面條的時候,他的手就一直在抖,洪崖看得一清二楚。
好不容易把面做完了,這要是再摔了,還不得把殿下餓個好歹的。
運起輕功一路往皓月閣的方向而回,洪崖提着食盒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他的速度倒是快,卻架不住新一輪的陣痛傳來,讓楚千凝瞬間沒了進食的心思。
南月煙幾次欲讓黎阡陌出去,可不知爲何,向來聽話的女婿這次卻十分固執,說什麽也不肯聽從,甚至連内殿也不肯出。
說起來,黎阡陌是初次“陪産”,楚千凝也是初次生産啊,她顧着自己還來不及呢,哪裏還想得到要去勸說他。
而且……
有他陪着,她也心安一些。
“怎地這般久了還未生下來?!”南月煙瞪視着笑嬷嬷,目露不悅。
“陛下切勿心急,這女子生産本就是急不得的事情,有的人甚至要折騰上一兩天呢。”
“朕看是你技藝不行,平白讓朕的女兒在此受苦。”說着,她揮手示意自己帶來的那兩名穩婆上前,“你們來。”
“诶……等一下……”
輕羅和冷畫一左一右上前擋住了她們,神色恭敬的對南月煙解釋道,“陛下,遏塵特意叮囑過,凡是要接觸世子妃的人,都要先去偏殿換了衣裳才行,以免她身子虛弱,染上什麽病症。”
聽她們說的也有理,南月煙也不好反駁,便朝那兩人點了點頭,示意她們跟着冷畫去偏殿。
似是急着讓她們爲楚千凝接生,冷畫一邊粗魯的拽着她們往外走,一邊語氣焦急的催促道,“哎呦,這都什麽時候了,兩位嬷嬷你們走快點,别這麽慢悠悠的了!”
“……是。”
被她扯的一個踉跄,那兩個嬷嬷有苦難言。
好不容易跟着冷畫到了偏殿,怎知就在她們準備換衣裳洗手的時候,卻見從梁上躍下了一名黑衣人,提着劍朝她們揮來。
電光火石間,冷畫一邊喚人一邊飛身來擋,手臂被劃了好長一道血痕。
而對方趁着她因爲疼痛分神之際,果斷飛出暗器,正中她腳踝,飄出了一抹血色。
“哐”地一下倒在了地上,冷畫捂着自己的腳腕,痛的面色扭曲……
洪崖聞聲趕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侍衛大多被打倒在地,至于那兩名接生嬷嬷則是被一刀斃命,幹淨利落。
“何人如此大膽?!”洪崖一躍而起,眨眼之間就和那名刺客纏鬥在了一起。
兩人從殿内打到殿外,戰況格外激烈。
可越是打下去,洪崖心裏越是沒底。不知爲何,他隐隐覺得對方沒有使出力,就像是在刻意隐藏他真正的實力。
不光如此,他的武功路數也奇怪的很。
心下一時閃神,洪崖一個招數用重便被對方尋到了破綻,身影鬼魅的飛身逃走。
見侍衛要追,他捂着受傷的肩膀揮手攔下,“不必追了。”
“那……”
“我自去回陛下。”那名刺客武功極高,依照這群侍衛的功力根本就追不上,而且就算追上了,他們也打不過。
既然如此,便沒必要去送死。
“大人,您受傷了!”
掃了一眼被刺破的肩膀,洪崖無所謂道,“死不了。”
餘光瞥見殿内的冷畫和兩名嬷嬷,他的臉色不禁變的很是難看,“快去傳太醫。”
穩婆已死,可冷畫還活着呢。
但他瞧着她受傷的程度,雖于性命無礙,那條腿卻極有可能廢了。若他沒有看錯的話,那刺客直接破了她腕上的筋脈,日後莫說是身姿輕盈如燕,估計連正常走路都費勁。
可惜了那丫頭那麽好的一身輕功……
殿下知道,不知要如何傷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