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蕭太後的話,楚千凝眸中的笑意不覺微凝。
她倒是打的好主意……
想把自己的孩子作爲人質捆在身邊,以此牽制自己和黎阡陌。
正常情況下,洛北憂大抵不會回絕她這個提議。畢竟,這位皇帝陛下的心思已昭然若揭,無須深想。
不過……
視線落到了一旁的季沉魚身上,楚千凝若有所思的低下了頭。
她比較好奇,這位皇後娘娘會有何反應。
聞聽蕭太後所言,季沉魚的心裏不禁“咯噔”一聲,她下意識轉頭看向身邊的洛北憂,就見後者一副陷入深思的模樣。
見狀,她不禁皺了皺眉頭。
今日若果然讓蕭太後順心如意,日後便再無可能修複與廣陵王府的關系。
甚至,會逼得黎阡陌生出反心。
下意識握住洛北憂的手,季沉魚并沒有發現,她自己的掌心一片冰寒,連指尖都忍不住在顫動。
一旦洛北憂應聲,此事便無法再挽回。
感覺到手上傳來的力道,洛北憂若有所覺的朝季沉魚望去,便見她皺緊了眉頭,微微朝他搖頭。
她無言的向他傳達着自己的想法,目露哀求,求他不要答應蕭太後的提議。
接收到她的暗示,洛北憂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擔心。
而事實上,他的心裏還沒有決定。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徹底拿捏住黎阡陌的軟肋,讓他不得不聽命于自己,并且确保他不敢生出異心。
隻不過……
如此做會有些風險。
餘光瞥見身邊的季沉魚,洛北憂不禁在心底輕歎了口氣。
他若果然遵從心意這麽做了,怕是會令沉魚心下不舒服。
對視上楚千凝似笑非笑的神色,他不禁一愣。
按理來說,她應該很慌亂才是,畢竟這涉及到她孩子的将來。可令人意外的是,她表現的太過淡定。
洛北憂知道她不似表面上看起來那般無害,雖爲女子,心思卻比一般男子還要深沉。
單瞧着她在宮中活的怡然自得,便可知她心志極堅。
而且,她與沉魚關系極好。這種好并不是表面上裝出來的,因爲每每提到她,沉魚總是贊賞有加。
難道她有何應對之策?
這般想着,倒叫洛北憂猶豫不決。
見他遲遲沒有開口,蕭太後不禁頗爲急切的說道,“怎麽?世子妃擔心哀家會對你的孩子不好?”
“臣妾不敢。”
“那此事……”
蕭太後剛欲拍案定音,不想季沉魚忽然插話道,“太後娘娘!王府的孩子畢竟是外人,您若當真想撫養孩子,不如……”
頓了頓,季沉魚咬牙道,“不如撫養臣妾腹中的孩子吧。”
“沉魚!”一聽這話,洛北憂的神色驟然一變。
不光是他,就連蕭太後也愣住了。
她說什麽?!
竟要把她腹中的嫡長子交給自己撫養?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意思是什麽嗎?
一想到季沉魚是有意破壞自己的計劃,蕭太後的臉色便難看到了極點。但是,她忍耐住了沖口而出的責怪,等着洛北憂向她發難。
因爲蕭太後确定,自己的提議洛北憂沒理由拒絕,而季沉魚仗着受寵竟然敢冒然插嘴,他不惱怒就奇怪了。
除卻這神色各異的三人,唯一還算比較淡定的就是楚千凝了。
當然,初聞季沉魚所言,她也同樣感到有些詫異。
她沒想到,這位皇後娘娘會做到這種程度。不過毫無疑問,對方的做法是明智的,賣自己一個人情可比軟禁自己的孩子好處大得多。
不知洛北憂是不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總之他并沒有怪罪季沉魚,也沒再提起讓蕭太後撫養楚千凝孩子的事。
“累不累?要不要歇歇?”他擁着季沉魚,柔聲問道。
“……嗯。”
微微低下頭去,季沉魚順着他的話應聲。
這夫妻倆一唱一和,卻生生将蕭太後給晾在了一邊,将她方才提及的事情忽略到了腦後。
她本欲插話,沒想到洛北憂竟直接下去了逐客令,“皇後要休息了,太後不若先回去吧,改日朕再同皇後一起去向您請安。”
“皇帝……”
“來人,送太後回去。”
壓根不再給蕭太後說話的機會,洛北憂直接吩咐宮人将她送了回去,這在從前絕對是他不敢做的事情。
但如今,他爲人夫、爲人父,勇氣便大了不止一點半點。
目送着蕭太後怒氣沖沖的離開,楚千凝緩緩的勾起唇角,漂亮的眸中露出了一抹預料之中的笑意。
其實,就算季沉魚沒有幫她解圍,她也毫不擔心。
既然蕭太後想撫養,那她答應就是了,隻要确保自己眼下沒有困難就是了。
至于以後……
那得看這位太後娘娘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緩緩的站起身,楚千凝笑意盈然的朝洛北憂和季沉魚施了一禮,聲音柔柔響起,“臣妾先告退了。”
即使被洛北憂認爲義妹,她也從不曾以“皇妹”自稱,而始終以黎阡陌的内人自居。
轉身走出栖鸾殿,外面雪勢漸收,風也小了不少。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一片潔白,整個世間都靜了下來,讓人連呼吸都不禁放輕了一些,唯恐驚擾了這份靜谧。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楚千凝站在廊下舉目遠眺,身上的煙青色大氅被穿堂風吹得飄起又落下。
她戴着手籠,雙臂輕搭在身前。
那是一副甯靜至極的畫面,美不勝收。即使她的小腹已經隆起,也絲毫沒有破壞那份美感,反而平添了一絲柔軟。
“世子妃,天色暗了,當心寒氣入體,咱們回去吧。”輕羅和冷畫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護着她,攙扶着她往回走。
偏偏飛雪穿廊而過,将三人的身影掩映的愈發朦胧。
夕陽餘晖的映照下,她們的影子被拉的很長,斜斜的映在牆上。清淺黯淡的陰影,和滿地白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身影越來越小,漸漸地,直至消失。
雪,依舊在靜靜的飄落……
*
按照洛北憂原本的打算,在黎阡陌和黎延滄率軍出征後,他便會将黎阡舜和黎阡晩也一起支走。
但結果卻是,他遲遲沒有進行這一步。
已經将楚千凝控制在了可見的範圍内,他便聽從了季沉魚的話,沒有對廣陵王府“趕盡殺絕”。
不過,他變相停了黎阡舜在朝中的職務,也斷絕了黎阡晩和鳳君墨的來往。
是以如今,廣陵王府就等同于是一個燙手山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不想和黎家人有任何牽扯。
朝中的文武百官各個都是人精,如何看不清局勢。
怕是就算這次黎家父子倆能夠凱旋而歸,等待他們的也隻是“杯酒釋兵權”。
當然了,這隻是普通人的猜測。
如洛九天這樣的人則根本就不相信黎阡陌會被世俗的言論所左右,他隻做他自己想做的,一切憑喜好。
又爲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斜倚在榻上,目光深遠的望着門外深沉的夜色。
下雪的時候最是安靜,雪停後才會興起狂風。
“小王爺,陛下請您進宮一趟。”
端着酒杯的手一頓,洛九天眸光輕動,“……去告訴來傳話的人,就說本王醉酒未醒,你們不敢來攪擾。”
“是。”
打發走了婢女,洛九天卻沒了飲酒的興緻。
事實上,他原本也什麽心情喝酒。
所謂“借酒消愁”,不過是他的托詞,他隻是想借此避免與皇兄見面而已。
他知道皇兄找他想做什麽,但唯有這件事,他真的無能爲力。
若皇兄隻是想安穩的做他的皇帝,心存壯志想要一統天下,那爲臣爲弟,他都沒理由拒絕對方。
可實際上卻是,皇兄他想專權。
專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在那把龍椅上迷失了自己,陷入了一個泥潭,無法冷靜的思考問題。
偏偏……
他要奪權的對象還是黎阡陌,這根本一點勝算都沒有。
與其将來被黎阡陌反客爲主,不如如今少作爲,這也是爲何九殇遠遠避開的原因。
才想到自家妹妹,便見她一身夜行衣走了進來。
早在黎阡陌出城那日,她便回來了,不爲别的,隻爲在暗中保護楚千凝的安。這不是黎阡陌吩咐的,而是她自己主動回來的。
她不确定皇兄會做到哪一步,是以她必須盡量将危險降到最低。
楚千凝的身邊自然不缺少暗衛保護,九殇要做的,隻是避免洛北憂真的對前者動了殺心。此事要是被黎阡陌知道的話,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洛北憂都注定不會有好下場。
“剛從宮裏出來?”一見她這身打扮,洛九天就猜到她去了哪。
“嗯。”
徑自從他手中拿過酒杯喝了一口,九殇面色微沉,放松的坐到了洛九天的旁邊,将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肩上。
摸了摸她的頭,洛九天音色輕柔的問道,“怎麽了?”
她素來剛強,倒是鮮少露出這般無助的模樣。
“兄長,你說當皇帝就那麽好嗎?”她從前以爲,皇兄不是那般貪戀權勢之人,不想如今竟會變成這樣。
“那要看是當個什麽樣的皇帝了……”
“怎麽說?”
“皇兄從前一直被蕭太後壓制,許多事情都不能随心所欲,之前黎家與蕭家分庭抗禮,讓皇兄有了短時間的放松。而至如今,他已怕了那般身不由己的感覺,他擔心黎家會成爲下一個蕭家。”
聞言,九殇不禁皺起眉頭,覺得兄長的話也有道理。
其實……
皇兄是很可憐的。
看出她心裏不大舒坦,洛九天朝她笑笑,“好了,那些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不是還有我嗎,嗯?”
“你能做什麽呀?”九殇挑眉。
“我這是被小瞧了嗎?”
使勁兒捏了捏九殇的臉,洛九天奪過她手裏的酒杯,不讓她再繼續喝下去,“夜深了,去睡吧。”
“……那你也早點休息。”說完,九殇站起身抻了個懶腰,然後才走了出去。
站在門口,她仰頭看着挂着天上的月亮,不禁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戰事已起,時不時便有百姓攜家帶口的湧入沂水城。
主子已經率軍駐紮在了東夷的後方,按照一開始的約定,西秦本該對東夷施以援手,但實際情況卻并非如此。
西秦自顧不暇,根本沒有兵力再去救援東夷。
說白了,其實是燕靖玄和鳳池沒有想到,北周敢發動這樣以少戰多的戰争。因爲他們以爲,如今在北周當家做主的人是顧沉淵和黎阡陌。
而事實上,洛北憂誤打誤撞的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隻是……
這個代價有些慘烈。
以無數将士的身軀和鮮血鋪就一條通往成功的道路,無異是殘酷的。
因此,攻下東夷的第一座城池之後,黎阡陌就停兵不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