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燕靖玄和黎阡陌之間的對話複述給楚千凝時,齊寒煙的神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肅認真。
在此之前,她是不大相信這世上有何情深不壽可言的。
但是如今,她信了……
其實,早在黎阡陌帶楚千凝進宮的時候,她就緊随其後也來了此處。
聽燕靖玄說要黎阡陌以命換命,齊寒煙原本以爲他會毫不猶豫的答應。畢竟,他既是能千裏迢迢的帶她來解毒,想來便是存了爲她舍命的打算。
不想……
竟是她料錯了。
他不願死,卻甯願背負罵名也要與她一起活下去。
彼時她方才知道,原來所謂情深不渝,敢于“共死”還不夠,更重要的,是要勇于“同生”。
深深的看了楚千凝一眼,齊寒煙難得認真的輕聲歎道,“得此良人,真叫人豔羨,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主角光環……”
換作平時,楚千凝定會被她話中的詭異措辭弄得滿心茫然。
可是今日她滿心都在想着方才聽聞之事,倒是沒有留意她說了什麽。
得知黎阡陌答應了燕靖玄什麽,楚千凝感動之餘,心裏卻不覺升起了一股怒火,漸漸升騰,化爲眸中的一抹幽光。
燕靖玄……
敢欺負她夫君,日後定要叫他好看!
瞧着她這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架勢,齊寒煙忍不住失笑,“我本以爲我已經夠沒女人味了,沒想到你比我還差勁兒。”
“此言何意?”楚千凝不解。
“男人的事兒他們自己解決就好了,你跟着摻和什麽呀。”負責貌美如花就行了,何必這般勞心勞力。
聞言,楚千凝垂眸想了想,卻緩緩搖頭,“他是我夫君,我自然不能讓旁人欺負他。”
雖說……
依着他的性子,未必就會被何人欺負了去。
見她說的認真,齊寒煙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他不欺負别人就不錯了……”
這次是事關楚千凝,黎阡陌有求于燕靖玄,這才暫時被對方占了上風。他日風水輪流轉,屆時形勢如何就很難說了。
“覺得好些了嗎?”收回手,她火速上岸披上了衣服。
下意識伸手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楚千凝怔怔道,“還是覺得冷……不過這裏暖暖的……”
“……暖就對了。”
自己大半功力都散了去,若毫無效驗才奇怪呢。
随意披着衣衫行至内殿,齊寒煙變戲法似的拿出了兩套幹淨衣裳,也不知避諱,當着楚千凝的面兒就換上了。
倒是後者,微微低下頭,盯着輕輕蕩漾的水面。
忽然想起什麽,她輕聲問道,“我聽輕離說,你之前也曾中了寒毒,那是怎麽回事?”
攏起衣裙,齊寒煙盤膝坐在地上,不知從哪又掏出了一個小酒壺,一邊喝一邊對她說,“馬有失蹄嘛,不小心着了道。”
“着了何人的道?”
“壞人。”
“誰?”楚千凝不依不饒的追問。
被問的沒了面子,齊寒煙面露不悅,可轉念一想,說不定自己可以順着這條線找到那個“小賤人”,于是也不顧自己的面子問題,直言回道,“燕靖玄後宮的一名妃子,叫樂敏。”
“姓樂?!”楚千凝驚訝。
“怎麽了?你認識她?”見她如此表現,齊寒煙隻當她是知道些什麽。
搖了搖頭,楚千凝若有所思道,“我倒不認識樂敏,但我知道有一人,叫樂燭。我體内的寒毒,就是她給我下的。”
話至此處,齊寒煙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寒毒本就少見,施毒之人又是同姓,想來她們定是相識的。
“那人爲何要給你下毒?”
“……因我未來西秦之前,她一直都是燕靖玄最寵愛的人,後來失了寵,心氣難平,便在暗地裏給我下了寒毒。”
“你沒殺了她?”
楚千凝覺得,依照齊寒煙的性子不會放了對方才是。
提起此事,齊寒煙周身的溫度都降了下來,眸中一片寒色,“彼時我正飽受寒毒折磨,根本就沒心思去理會她。”
待她解毒之後,樂敏早已溜之大吉。
連燕靖玄的人都沒發現她的蹤迹,是以她便猜測,樂敏定然還有其他幫手。
可惜……
自己于暗中查了許久都沒什麽線索。
哪成想,今日竟會從楚千凝的口中得知這麽重要的一個信息。
保不齊,樂敏現今就和樂燭湊在了一起。
這般一想,齊寒煙便愈發堅定她要和他們同去北周的打算。不手刃了樂敏這個渣滓,她喝酒都覺得了無趣味。
“我們打個商量吧。”她忽然看着楚千凝說道。
“你說。”
“幫我從這宮裏逃出去,我不光幫你解毒,還能讓你免于當燕靖玄的人質牽制你夫君。”這筆買賣,他們不虧。
“一言爲定。”
既然北周與西秦早有一戰,也不差因爲齊寒煙得罪了燕靖玄。
何況……
她隐隐覺得這二人的關系沒那麽簡單。
倘或帶走齊寒煙能令燕靖玄自亂陣腳,反倒于北周有益。
說完了正經事,齊寒煙毫無形象的伸了個懶腰,轉而說起了别的,“你如今身子虛弱,不易吃大補的東西,飲食須清淡些。”
“嗯。”
“讓禦膳房的人準備好酒好肉,晚點送過來。”
“……”
不是說需要清淡點嗎?
對視上楚千凝探究的眼神,齊寒煙笑的坦然,“是你中了寒毒,又不是我,你總不能讓我和你一樣吃糠咽菜吧。”
“可你如此大吃大喝,不怕令燕靖玄起疑嗎?”
“要的就是他起疑啊。”
他不起疑,自己怎麽往下唱這出兒戲呢……
*
和楚千凝又簡單說了兩句,估摸着殿外的男人也等着急了,齊寒煙便施施然的起身走進了内殿,也不知她觸動了哪裏,便見原本閉合的床榻忽然移開,她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
随着床榻再次移回原位,楚千凝眼中難掩驚訝之色。
這是密道還是密室……
難怪她能在宮中來去自如,原來這宮裏還藏着這樣的秘密!
正想着,便見黎阡陌快步從殿外走了進來。
颀長的身影映在層層紗幔上,他停下腳步,輕輕喚了一聲,“凝兒。”
“你進來吧。”
見她應聲,黎阡陌才擡腳邁入簾後。
四目相對,她那麽清楚的從他那雙血眸中看到了擔憂。
心口一澀,她皺眉朝他伸出手去,“我已覺得好多了,你不必再那般挂心。也告訴輕離和阡舜一聲,無須牽挂。”
“嗯。”
“我沒騙你,是真的。”
似是爲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她攀着潭邊朝他湊近了一些,“雖還是覺得有些寒冽,但已不至于痛的失去意識。”
而且,她按照齊寒煙教她的心法便果然覺得呼吸順暢了些。
今日便如此,想來之後也不至于太難熬。
溫熱的手掌輕輕撫過她被潭水打濕的臉,黎阡陌眸光溫軟,滿含深情,“爲夫知道,隻要凝兒所中之毒能解便好。”
“會好的……”
她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
黎阡陌沒再說什麽,隻微微俯下身擁住了她,消瘦的肩膀硌得她下颚微痛,眼眶不禁泛紅。
不到半月時日,他竟如此消瘦……
淚水奪眶而出,她不着痕迹的拭去,不願讓他看見爲自己憂心,隻故作輕松道,“方才齊寒煙與我說,我雖中寒毒已久,但她仍有辦法讓我如常人一般有孕。”
誰知她說完話後,面前之人卻遲遲沒有反應。
她覺得奇怪,本想退出他的懷抱看看他的情況,卻反被他擁的更緊。
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掉在了她的肩上,與冰寒的潭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令她的身子猛地僵住,眸中透着難以置信。
纖細微顫的手輕輕覆在了黎阡陌的背上,她抿唇陷入了沉默。
一時間,殿内安靜了下來,隻餘下泉水“嘀嗒”、“嘀嗒”落下的聲音,似細雨落在了心田,無聲浸潤着人心。
那一刻,楚千凝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意向她襲來。
明明痛,但她卻始終彎唇笑着。
令人生不如死的痛楚足以摧毀最堅定的意志,她想,若是沒有黎阡陌一直抓着她的手,她說不定會就此放棄。
選擇死比選擇生要容易的多……
可是,有他在,她就不想死。
黃泉之路容易尋,難得是人間這條荊棘叢生的路。
烈火焚燒,刀斧加身也難改其心,她就是想爲他活下去,同他一起攜手到老。
*
燕靖玄說了會派一名太醫來照料楚千凝的身子,那并非是虛言,晚些時候那名太醫便到了,開了些滋補的藥方便親自去偏殿煎藥了。
因着之前一直飽受寒毒折磨,楚千凝也吃不下什麽膳食。
如今情況稍稍得到遏制,她便依太醫和齊寒煙所言簡單用了些細粥。
不過……
卻額外點了好些酒菜。
黎阡陌心知她必是與齊寒煙合謀了什麽,也不多問,隻一勺一勺的喂她喝粥,溫柔又小心,彼此隻一個眼神便可心領神會。
将溫涼的水遞到她的唇邊,他溫柔笑道,“慢慢喝。”
話音方落,便見齊寒煙大搖大擺的從内殿走了出來,旁若無人的端起托盤走了回去。
從頭到尾都仿佛沒有看到他們夫妻二人似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見狀,楚千凝方才要和黎阡陌說什麽,卻忽然看到從外面閃進一道玄色身影,後面是緊随而來的鶴淩和霄逝。
“主子……”
扯過一旁的披風将她從頭包到尾,黎阡陌的眸色蓦然轉涼,“陛下不請自來,是爲何意?”
“無意唐突。”燕靖玄的聲音從内殿傳來。
下一瞬,便見他飛身而出,肩上似是還扛着一人。
人已走了,内殿方才傳來酒壺落地的聲音,醇香的酒水灑了滿地。
鶴淩和霄逝滿心驚駭的退下,不知這殿内幾時多出一個齊寒煙來……
而且,還被西秦帝給帶走了。
他們不知,楚千凝和黎阡陌心裏卻一清二楚。
目送着他們的身影消失,楚千凝所有所思的歎道,“方才那位便是西秦的皇帝陛下嗎……不想竟是這般模樣……”
“哦?那凝兒以爲他是如何樣貌?”
“爲何滿頭銀發?”具體的樣貌她倒是沒有看清,隻看到了他那一頭晃眼的銀絲。
“老了。”
“……”
他是認真的嗎?
失笑着瞟了他一眼,楚千凝又道,“我本就覺得他與齊寒煙的關系不一般,今日一見倒是愈發證明了這個想法。”
“身子方才好些,便又想着算計何人?”
“誰讓他欺負你了!”
既然他要留自己做人質牽制黎阡陌,那他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
将齊寒煙帶回北周,瞧瞧燕靖玄是何反應。
剛好讓那位姑娘知道,這位西秦帝是否是她的良人。
如此……
她們之間也算是兩不相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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