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存疑,楚千凝便沒多耽擱,同黎阡陌用完膳便去了主院。
黎延滄聽明兩人的來意,倒是不禁一愣。
顧沉淵?!
這兩個孩子怎麽忽然問起他了?
雖覺得有些奇怪,但他還是據實以告,“沉淵年輕時的确去過南涼國,我記得他當時好像還受了傷,許久才回來。”
“受傷?”
“嗯。”他也隻知道這麽多,具體的沉淵就不肯提及了。
“那他去南涼,可是爲了探查那邊的地形嗎?”想起樂燭的話,楚千凝皺眉問道。
“沒錯。”
聞言,楚千凝的眉頭不禁皺的更緊。
難道樂燭說的是真的?
否則的話,怎麽會那麽巧事情吻合了呢……
黎延滄回答她的問題之後,略微沉吟便反問道,“凝丫頭,你怎麽忽然想起問沉淵的事情?”
“我……”
同黎阡陌對視了一眼,後者會意,自然而然的接過話,“爹、娘,昨夜楚尚書病故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但有一件事還未告訴你們。”
聽黎阡陌竟不似以往那般喚楚奕昭爲“嶽父”,黎延滄和殷素衣便心知事情古怪。
待到兩人将所有的事情都聽完,心下不禁驚駭。
竟還有這等秘密!
殷素衣已爲人母,聽完這些事之後第一反應便是看向楚千凝,心疼的拉着她的手,柔聲安慰道,“這事兒真真假假,一時難有定論,千萬不可鑽了牛角尖,咱們一家人在一起想辦法,終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知道嗎?”
“……謝謝娘。”
眸光微動,楚千凝聽話的點頭。
被殷素衣拉住手的那一刻她心裏越發确定,她與樂燭并無母女之情。
她在對方身上,從來都感受不到這種溫暖。
昨日隐約想起了一些兒時的事,她發現自己對樂燭最多的記憶就是她逼着自己學舞,談吐聲音,通通都要學。
稍有懈怠,便會遭到她的斥責。
詩詞歌賦,她雖也讓自己學,但卻不及舞藝和彈琴那般上心。
彼時年幼她什麽都不懂,如今想來,竟忽然發現,樂燭讓她學的,與藝伎無異。
而真正的大家閨秀,應當是像容錦仙那般,精通琴棋書畫,而非這些供男子享樂的技藝。
猛然意識到這一點,楚千凝的眸光驟然一暗。
“凝丫頭……”黎延滄忽然沉沉開口。
“嗯?”
“我雖不知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我覺得依照沉淵的爲人,他斷做不出這般恩将仇報的事情來,這當中許是有什麽誤會。”
顧沉淵的人品别人不知,但黎延滄還是敢拍胸脯作保的。
若他是那等小人,也不會在朝中受此擁戴。
輕輕點頭,楚千凝一臉真摯的望着黎延滄,“爹爹放心,我沒有輕易懷疑顧丞相。”
她自己也說不清爲何,昨日樂燭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她心裏下意識就拒絕去相信,總覺得那般淡然出塵的一個人,不可能作此小人行徑。
何況……
南涼地勢偏遠,外人不易擅入,顧丞相當年是如何到的那處,這本身就是個謎。
除了等他醒來,怕是别無他法。
解開了心裏的一小個疑惑之後,楚千凝便趕去了鳳君薦府上。
樂燭和楚奕昭均已離開,此事總得給外祖母一個解釋。
而且,她聽流螢說起昨夜外祖母和樂燭之前的對話,恐怕自己若不親自走一趟,她老人家定會以爲是他們執意離開。
至于說辭……
她也想好了。
便說楚奕昭如今身體虛弱,雙腿不良于行,是以他們外出尋醫去了。
由自己親自解釋,想來她還能信上幾分。
事實證明,楚千凝猜對了。
不過……
短短一夜再見到容老夫人,楚千凝的心境不可控制的發生了變化。她心中想的清楚,無論有無容夢竹的這層關系,自己都是她的外孫女,卻不知他日真相大白,她老人家可還願意認她。
這些事情,能瞞得住容老夫人,卻瞞不住容錦仙。
既然早知瞞不住,楚千凝索性就對她挑明了。
容錦仙聽後雖也覺得震驚,但轉瞬便恢複了以往的清冷神色,甚至連語氣都與往常無異,“有無血緣又能怎樣,我與容錦晴倒是至親姐妹,可又如何呢?”
“表姐……”
“你如今還喚我一聲表姐,那便莫作司馬牛之歎,好生過你的日子,閑了便來瞧瞧外祖母。”頓了頓,她的語氣稍緩,“娘親如今快要臨盆了,我的刺繡手藝不如你,你若當真閑着沒事兒做便縫些小衣裳、小肚兜那些。”
“……”
她其實是想安慰自己的,對吧。
抿了抿唇,楚千凝無奈的發現,自己被她這般夾槍帶棒的數落一番,心裏竟覺得舒坦了不少。
垂眸看向容錦仙平坦的小腹,楚千凝好奇的伸手戳了一下,“胎相如何?”
“一切都好。”
“那就好……”想起前世容錦仙的一雙兒女,楚千凝眸光微動,狀似不經意的問了一句,“表姐想要個男孩還是女孩?”
想也未想,容錦仙便回道,“都好。”
“鳳君薦呢?”
“不知道。”搖了搖頭,容錦仙清冷着聲音說,“他應當是沒意見的吧,這孩子又不是他生。”
“……”
偶爾,楚千凝是真的佩服她。
指尖輕輕點了兩下,她在心底默然道,她記得那孩子叫“君無憂”,小小年紀卻一派老成的樣子,倒是與表姐有些像。
無憂、無雙……
這一世,唯願他們都能無憂而過。
從鳳君薦府上離開之後,楚千凝方才回到侯府,便見鶴淩正同黎阡陌說着什麽。
見她回來,後者招手讓她過去。
“她要見你。”黎阡陌眸光微暗,聲音低沉道。
雖未言明,可楚千凝卻心知那個“她”指的是樂燭。
才冷了她一日,她便沉不住氣了嗎?
微微眯眼,楚千凝凝神想了一會兒,随即看向黎阡陌說道,“你與我一同去見她,如何?”
“好。”
“先不急,晚些時候再說吧。”
說完,她便徑自走進了房中。
一直以來,她在與樂燭相處中都處于下風,對方說什麽她都依言聽從。但那有一個大前提條件,那就是對方得是她的娘親。
而今她心下已有了懷疑,自然不會像從前那般熱絡,也不會對方說想見,她就立刻飛奔而去。
相反,她要讓樂燭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待她不似從前。
如此一來……
若樂燭果然不是她的娘親,她必會沉不住氣有所行動,而隻要對方一動,必會露出馬腳。而若事後發現,一切均是自己想多了,也并不影響什麽。
抱着這樣的打算,楚千凝一直磨蹭到了暮霭時分才和黎阡陌動身啓程。
樂燭被帶到從前所在的那處木屋,由霄逝親自看守。
楚千凝和黎阡陌到的時候,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黑沉沉的一片樹林,單是看着就令人心生退意。
馬車疾馳而過,驚起了群群飛鳥。
“籲——”鶴淩猛地勒緊缰繩,将車穩穩停在了木屋前,“世子、世子妃,到了。”
“嗯。”
淡淡的應了一聲,楚千凝和黎阡陌先後走下馬車。
大抵是聽到了屋外的響動,樂燭快步從屋中走了出來,看到楚千凝的那一瞬,眸光豁然一亮。
相比之下,後者的反應就冷淡多了。
“你怎麽才來?!”欣喜過後,樂燭便狀似不悅的抱怨道。
聞言,楚千凝秀眉微挑,忽然停下了腳步,眸色微涼的望着她,“叫我來有何事?”
她似是都不打算進屋,想在此說完就趕緊離開。
見狀,樂燭臉色微僵。
“……進屋說吧。”話落,她率先走進房中,直到見楚千凝跟着走了進來才松了口氣。
不過,在瞧見她身旁的黎阡陌時,便明顯有些欲言又止。
換作是從前,楚千凝定會讓黎阡陌出去等自己,但是如今,她隻當沒有看到樂燭的暗示,兀自走到桌邊坐下。
“找我來有何事?”
“你怎麽這般語氣同我說話?”樂燭臉色不虞,“又将我送回這個地方,還着人看着我,你眼裏可還有我這個娘親嗎?”
“呵……娘親……”楚千凝冷冷的勾起唇角。
轉頭看向樂燭,楚千凝在她詫異的注視下寒聲說道,“你是你,娘親是娘親,不可混爲一談。”
一聽這話,樂燭的眸光倏然凝住。
驚愕的看着楚千凝,她扶着桌角的手猛地攥緊,似是遭到了很大的打擊。
斂眸收回了視線,楚千凝沒再繼續看她臉上的神色,隻淡聲道,“我今日來此,原也是爲了與你說明白,一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假的變成了真的,真的變成了假的,我如今已徹底亂了,難辨真僞,是以,你到底是不是樂燭,而樂燭又可否是我的娘親,日後再說。”
“你……”
“在我将事情徹底弄清楚之前,你便安心待在這,沒人會傷害你,但前提是,你不可以打算離開。”言外之意就是,倘或她敢私自逃離,“傷害”什麽的,或許就會發生了。
“我就是你的娘親,你竟敢不認我?!”樂燭終于回過神來,憤怒的質問道。
“證據呢?”
“……什麽證據?”
異常平靜的望着她,楚千凝冷聲重複道,“你拿什麽證明自己是我娘親?”
從頭至尾,楚千凝都表現的過于冷靜。
她似乎徹底對眼前之人狠了心,不顧她的感受,冷漠以待。但隻有黎阡陌知道,她掩在袖管下的手握的有多緊。
不知是不是被楚千凝的話給爲難住了,樂燭忽然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後,她才終于開口說,“讓他出去。”
說着,她伸手指向了黎阡陌。
“他就在此處,哪裏也不會去,你要說便說,不說便就此作罷,不過你别想着我還會來第二次。”意外的是,楚千凝并沒有妥協。
被提到的黎阡陌一言不發的坐在旁邊,可他的存在,本身對樂燭而言就是一種威脅。
心中一番天人交戰,片刻之後她方才做出了決定。
她忽然伸向自己的耳後,摸索了一會兒便揭起了一層“皮”,那是她平日戴在臉上的人皮面具,此刻竟然當着他們的面揭下。
人皮面具下是一張疤痕交錯的臉,看得心下驚駭。
隻是……
黎阡陌和楚千凝心裏都很清楚,樂燭要給他們看的,絕對不止是她臉上的疤痕。
而他們才這般想着,便見她伸手點了點自己眼角下方的位置,“我這裏,有一枚和你眼角一模一樣的月牙胎記。”
皮膚雖已被大火灼傷,胎記也扭曲變形。
可若仔細看的話,還是能看出一些月牙的輪廓,以及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暗紅。
唯一與楚千凝臉上的胎記有所不同的就是,她的在右眼的眼角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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