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趙嬷嬷和流螢,便是老夫人自己也不禁一怔。
百合花瓣……
她素來不喜這花,總覺得花香太過馥郁,莫說是摘了花瓣做成荷包,便是插瓶也從不選百合,夢竹原是知道的啊。
見老夫人目露疑惑的看着自己,卻遲遲沒有接過那荷包,容夢竹的心下不禁覺得奇怪。
“娘……”
聞聲,老夫人恍然回神。
看着對方遞過來的荷包,她勉強扯出一抹笑,伸手接過,“……這樣的事,交給丫鬟做就是了,你又何必親自動手。”
“孝敬您是應當的。”
“……嗯。”
“那您早點歇着吧。”說完,容夢竹便轉身走了出去。
容老夫人目送着她離開,随即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荷包,眉頭不禁緩緩皺起。
這針腳倒的确像是出自夢竹之手,可她怎麽會忘了自己不喜百合這件事呢,明明出閣前她還對自己身邊的下人叮囑過此事。
“老夫人……”趙嬷嬷心裏也覺得奇怪呢,此刻見老夫人眉頭緊蹙,便心知她定是在琢磨此事,“許是近來事多,姑奶奶一時忙忘了。”
一邊說着,趙嬷嬷一邊給流螢使眼色,示意她一起遮掩過去。
領會了趙嬷嬷的意思,流螢從老夫人手中拿過那荷包,故作輕松的笑道,“近來喜事這般多,您何必自尋煩惱呢。”
“是我想多了?”
“依奴婢看呀,就是您想多了。”不着痕迹的将那荷包收起,流螢扶着老夫人往内間走,“奴婢是慣在您身邊伺候的,心裏想的、眼裏看的,自然都是惦記如何将您服侍的更好。可姑奶奶事多繁雜,姑老爺從前又是那般情況,一時疏忽了也是有的。”
聽流螢如此安慰,容老夫人便沒再多說什麽。
可這件事,終究是在她心裏紮了根。
方才那個瞬間,她甚至不禁在想,眼前這個号稱是她女兒的人,會不會根本就不是夢竹,而是凝兒找來騙她的……
這想法有些匪夷所思,她便隻當自己是一時老糊塗了。
不過,許久未見,再次和女兒團聚的時候,她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兒,似乎,彼此之間少了些母女的溫情。
無論是自己與夢竹,還是夢竹與凝兒。
“唉……”長長的歎了口氣,容老夫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流螢悄然放下帳幔,猶豫了一下,還是快步走出了房中。
思來想去,她還是決定将這事兒禀報小姐一聲。
其一,姑奶奶的表現的确令人覺得奇怪;其二,倘或當真是一個誤會,那哪怕是由小姐勸勸老夫人也是好的。
這般想着,流螢便快步去了楚奕昭的院子,可方才走進去,便見冷畫和輕羅她們都候在廊下,未再屋中。
“怎麽了?”她們怎麽都出來了?
“老爺醒了,要與世子妃單獨說話,不許有旁人在場。”
不光是她們,就連世子爺也被“趕”出來了。
而此刻的房中,楚奕昭半倚在榻邊,面色灰白,可眸光卻異常精亮。
他平靜的看着楚千凝,眼神無悲無喜,不冷漠但也不算親近,和楚千凝印象裏的楚奕昭一模一樣。
但是,他卻說,“我不是你爹。”
楚千凝攪拌湯藥的手一頓,湯匙撞到了碗沿,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在過于寂靜的房中顯得尤爲清晰。
錯愕的看向楚奕昭,她的眼中帶着明顯的難以置信。
“您……您說什麽……”
“我不是你爹。”又是一聲平靜的回答,和楚千凝臉上的震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許久不曾開口說話,他的聲音略微有些沙啞。
似是恐楚千凝不懂他的意思,楚奕昭甚至還補充道,“我的确是東夷的禮部尚書楚奕昭,但你并不是我的女兒。”
“不可能……”她怔怔的搖頭,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她方才慶幸爹爹終于醒來,結果他清醒後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然就是這個!
但這怎麽可能呢……
自己明明就姓楚,是他和娘親的孩子啊。
“她果然什麽都沒有告訴你……”不知想到了什麽,楚奕昭忽然低聲歎道,“我大限将至,根本活不了多久了。”
言外之意就是,他根本沒必要騙她。
震驚于他話中的内容,楚千凝隻覺得自己的頭疼的快要炸開。
忽然讓她接受這麽多事情,她明顯有些承受不來。
可楚奕昭似乎沒有看到她痛苦的神色,又或許他看到了,卻根本就不在意,隻自顧自的對她說,“我答應過要爲她保守秘密,是以我無法告訴你更多,不過……”
頓了頓,他方才又道,“就算我想告訴你也沒有辦法,因爲就連我也不知道你的生父是誰。”
這件事情,怕是隻有她才知道。
“你不是我爹……那誰才是……”楚千凝茫然的看着他,淚水一滴接着一滴的落下,聲音微顫,脆弱的令人心疼。
“有一個人,或許會對你有所幫助。”
“誰?!”
“顧沉淵。”這個名字,他記在心裏很多年了。
若非那人夢中喚起,他也不知他們二人相識。但到底他們之間有何淵源,這他就不得而知了。
沒有想到會從楚奕昭的口中聽到“顧沉淵”這個名字,楚千凝不禁一愣。
娘親怎會與顧丞相相識?
目露探究的望向楚奕昭,卻見對方閉上眼睛,緩緩的搖了搖頭,“我不會再說,事關她的一切,你自己去問吧。”
擦了擦眼淚,楚千凝勉強穩住心神,腳步都有些虛浮。
推門走出房中之前,她似是聽到楚奕昭輕聲低歎了一句,“我這一生皆毀于你手……也算對得起你……卻唯獨對不起夢竹……”
爹爹不是她的生父,那娘親又可否是她的生母?
她不該姓楚,那她到底是誰?
楚千凝的眼底懸着一滴淚,一直沒有落下。她怔怔的走出房中,甚至沒有看到站在廊下的黎阡陌,徑自下了台階,卻一腳踩空,猛地跌了下去。
“世子妃!”
趕在冷畫等人出手之前将人扶住,黎阡陌順勢将人攬入懷中,看着她這副喪魂落魄的樣子,俊眉不禁緊緊皺起。
“凝兒……”
黎阡陌的聲音隐隐在耳邊響起,令楚千凝稍稍回神。
擡眸望向他,她的眼淚“唰”地一下就落了下來,“黎阡陌……”
“爲夫在。”
“他不是爹爹……那娘親呢……”緊緊的抓着黎阡陌的袖管,楚千凝的眼眶通紅一片,卻拼命壓抑着要問一個答案。
聞言,黎阡陌的眸光驟然一沉。
凝兒是在說楚奕昭?
見他沒有回答,楚千凝的心徹底沉了下去,“若他們都是假的,那我是誰?”
她不是楚千凝……
不該是楚千凝!
緊緊的擁住她,黎阡陌極盡溫柔的安撫她,眸光卻冰寒一片,“你是爲夫的娘子啊,不必是誰,也無須成爲誰。”
“黎阡陌……”
“不好啦,不好啦!姑老爺殁了!”忽然,素日負責伺候楚奕昭的小丫鬟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吓得面無血色。
楚千凝的身子猛地僵住,下一瞬便突然倒進了黎阡陌的懷裏。
攔腰将人抱起,他沉聲吩咐道,“先不要驚動老夫人,去請鳳君薦過來。”
“是。”
話落,黎阡陌将楚千凝抱到了一側的廂房安置,讓輕羅在此守着她,他這才面沉如水的離開。
楚奕昭就這麽死了,沒人知道他在臨死前和楚千凝說了什麽。
容夢竹半跪在他的榻邊哭的傷心,卻半點沒有減少黎阡陌對她的懷疑。
早在他們還住在沂水城外的小木屋時,唳染便發現了不對勁。
明明之前楚奕昭的情況已經有些好轉,有幾日甚至有清醒的迹象,可不知爲何,忽然就又昏迷不醒,身子也越來越虛弱。
初時聽聞這個消息,黎阡陌并未多想。
直到那日帶楚千凝去見他們夫妻倆,容夢竹過于激動的表現讓他心下生疑,這才開始正視他的這位嶽母大人。
雖然沒有證據,但他總覺得楚奕昭身體的轉變和她有着分不開的關系。
自打他們搬入鳳君薦府上以來,他雖表面上撤回了唳染,可實際卻一直派霄逝盯着她,但始終未見她有何異動。
不想,楚奕昭竟還是死了……
想起楚千凝方才所言,黎阡陌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楚奕昭不是她的爹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如今這般情況,怕是不宜發喪。”緩步走出房中,鳳君薦沉聲說道。
“随意尋一輛推車将人運出去,對外隻說府裏死了個下人,到了城外之後再換衣下葬,無須碑文,擇一處清幽之地便是。”
“……”
鳳君薦剛想說,你對自己老丈人也太随意了吧。
可話到嘴邊他卻沒說,仔細想想,貌似他對容敬也沒有多恭敬……
點了點頭,他一一應下,“交給我吧。”
“着府上的人盯着她一些,特别是她單獨與老夫人在一起時。”黎阡陌壓低聲音,說話時意有所指的看向容夢竹。
聞言,饒是鳳君薦再聰明也有些懵了。
老丈人剛死,他就開始防備丈母娘了,這是什麽操作?
方才要詢問一番,就見輕羅快步跑了過來,“世子,世子妃醒了……”
話音未落,便見原本還站在廊下的男子忽然就消失了身影,隻餘下一陣微風輕輕揚起了紗幔。
剛走進房中,便見楚千凝由冷畫攙扶着往外走。
她的臉色蒼白的可怕,眼睫還是濕的,身子搖搖欲墜,看起來随時都有可能摔倒。
“我……”
“爲夫抱你過去。”不等她将解釋的話說完,黎阡陌便抱起她往外走。
她的心思,他都知道。
即便楚奕昭不是她的生父,可這許多年來,她卻是将他當成親爹在看待的。如今他離世,她無論如何都要去送一送的。
安心窩在他的懷裏,楚千凝無聲的歎息輕輕散在了夜風裏。
本就紛雜的思緒在看到楚奕昭的屍體和容夢竹的淚眼時,再次失控翻湧,令她頭痛欲裂。
用力的按住額角,耳邊不斷的回響着楚奕昭平靜至極的聲音,“你不是我的女兒……她果然什麽都沒有告訴你……”
“凝兒,你怎麽了?!”見她緊緊的皺起了眉頭,十分痛苦的樣子,黎阡陌焦急的喚着她,“凝兒!凝兒!”
頭,越來越痛。
視線漸漸變的模糊,黎阡陌關切的面容忽遠忽近,溫柔的聲音若隐若現。
一陣轟鳴聲後,雜亂無章的記憶紛紛湧上心頭。
竹林間,如玉少年溫潤一笑,音色悅耳,如雨落玉盤,輕輕拂動她的心弦,“多謝你的救命之恩,黎某沒齒難忘……”
“在下黎阡陌。”
“走出這片竹林,便将今日的事都忘了,否則你和你的家人都會陷入危險之中,明白嗎?”
少年略帶稚氣的聲音一句接着一句的響起,讓楚千凝怔怔的擡起頭,眼前焦急擔憂的男子與記憶中的少年慢慢重疊。
“黎阡陌……我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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