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不是皇後第一次被景佑帝禁足在鳳藻宮,卻是第一次被取走了身爲皇後所有的寶印和寶冊。
拿走了這兩樣東西,便意味着他有意要廢後。
因此,不等鳳君薦有何表示,如俞漢遠等的這些老臣便聯名上書,請求景佑帝收回成命。
中宮易主,必生大變。
但是,景佑帝卻未将他們的谏言采納,一意孤行。
爲了扭轉這位皇帝的心思,不少朝臣都自發的跪到了禦書房門前,懇請他打消廢後的念頭,相比之下,身爲兒臣的鳳君薦倒顯得沒那麽積極了。
他隻求景佑帝讓他進出鳳藻宮侍奉皇後娘娘,卻隻字未提“廢後”一事。
一時間,倒是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再說皇後一被禁足,宮中大小事務便無人掌管約束,加之如今又趕上太後的喪期,宮中人多眼雜,需要注意的事情自然更多。
無奈之下,景佑帝便命宜妃傅思悠暫領六宮事,另着其他兩位妃子從旁協理,卻唯獨沒有用齊妃。
而他之所以這般做,原因也不難猜。
齊家近來接連出事,先是那府上的嫡小姐遠嫁西秦,緊接着齊遲便被處死,如今齊敏卧病在床,滿府上下皆仰仗着一個世子齊召南。
如今的欽陽侯府,已非昔日可比。
在這種時候,景佑帝隻會打壓,而非扶持,是以他不可能任用齊妃,更加不可能給她複位。
滿朝文武都看得分明,是以除了最初有人幫齊家求情之外,近來爲他們說話的人已經越來越少。
甚至有那心思活絡的人,已經開始暗地裏巴結宜妃娘娘傅思悠了。
幾位皇子遲遲未被議儲,而景佑帝如今中年得子,誰知道這位皇帝陛下會不會立一個小孩子當太子,萬事皆有可能。
消息傳回甯陽侯府的時候,楚千凝和黎阡陌卻不這樣認爲。
景佑帝看重傅思悠這一胎,甚至不惜爲了她禁足皇後娘娘,并非如人們眼下看到的這般,事實上,他本就有意針對皇後和鳳君薦,而今不過是借傅思悠和她腹中的孩子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罷了。
齊家勢微,若再任由鳳君薦一味做大,必會威脅到他的帝位,景佑帝定是出于這般考量,是以才對皇後出手。
一旦沒了後宮的便宜,鳳君薦再想做什麽必然會束手束腳。
隻要他不再是中宮所出的嫡長子,那麽他較之奪嫡就失去了很大的優勢。
“接下來,他便該對鳳君墨出手了。”想到什麽,楚千凝皺眉對黎阡陌說道。
“嗯。”
“照着這般形勢發展,沒準兒最後得益的,真的會是傅思悠和她腹中的孩子。”若真有那一日,東夷便徹底完了。
聞言,黎阡陌卻難得搖頭,不大贊同她的觀點。
依他之見,倒也未必。
“鳳君墨自有法子應對,凝兒無須爲他擔憂,眼下還是想想你我吧。”他們跟着景佑帝做了這麽多事情,怕是早晚會被滅口。
須知“狡兔死、走狗烹”,鳳雪绮便是最好的例子。
前車之鑒,不得不防啊……
見黎阡陌一臉淡定的同她說起此事,楚千凝便心知他必然早有安排。
又或許,是他早就再等這一日了。
回想起前世他們曾詐死金蟬脫殼,今生大抵也是這般打算。
旁的且先不論,景佑帝若要對付自己,最有可能的情況便是控制住外祖母和舅母。
隻要掌握了她們,便等于拿捏住了自己和表姐。
這般想着,楚千凝便蹙眉看向了黎阡陌,“須得先将外祖母和舅母她們送走。”
“爲夫心裏也是如此想。”不過,還差一個合适的理由。
“此事急不得。”
貿然送走她們,必會引起景佑帝的懷疑。
若她所料不錯,如今她們便已經被宮中的人盯上了,是以還是得現将他她們接回建安城,暫且降低景佑帝的戒心。
日後,再趁其不備,将她們送到安的地方去。
正說着,便見冷畫從外面走進來,提醒楚千凝進宮的時間到了。
太後殡天,她雖不必日日在永甯宮跪拜守靈,但每日都須進宮跪拜片刻,今日又到時辰了。
和黎阡陌簡單說了兩句,楚千凝便動身進宮。
去永甯宮的路上,她意外見到了一個人。
齊召南……
四目相對,她明顯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滔天怒火。
不顧宮人的阻攔,他匆匆幾步走到楚千凝面前,指着她大聲辱罵道,“怪道世人常說,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眯眼看着他,楚千凝并未接話。
比起從前,眼下的齊召南已不複昔日的光彩照人。
許是齊家接連出事,讓他看起來憔悴了不少,人也清瘦了許多,原本剪裁合身的錦袍如今穿在身上竟有些空蕩。
一臉平靜的看着他眼底的烏青之色,楚千凝豔麗的紅唇微微勾起,氣死人不償命的同他說道,“老侯爺一病倒,齊家便連個懂規矩的人都沒有了嗎?見到本宮,世子爺竟如此無禮?”
“呵……”齊召南冷笑着看着她,“你還真拿自己當回事兒了,不過就是陛下身邊的一條狗罷了。”
見他出言不遜,周圍的宮人紛紛低下頭去,生怕公主殿下發起怒來遷怒他們。
可楚千凝卻并未動怒,反而神色淡淡的揮手示意他們都退下。
待到宮人們遠遠的退到了後面,她才緩緩的走到齊召南面前,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笑道,“那你還總是魂不守舍的盯着我看?”
“你……”
“怎麽?不承認?”
根本沒想到楚千凝會面不改色的提起這種事,齊召南滿臉通紅,更多的是被人戳破後的羞憤,“你少胡說八道!”
“究竟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裏清楚的很。”漫不經心的看着他,楚千凝的聲音冷冷響起,“我原本無意戳破世子爺的心思,更不想令你我難堪,可誰知你如此不醒事,一邊暗中肖想我,一邊又沒有膽子承認,反将所有事情推到我身上,幸而我待自家夫君一片癡心,天地可鑒,否則,怕是就要被你說成是勾引你的放蕩女子了。”
被楚千凝夾槍帶棒的諷刺了一番,别提齊召南的臉色有多難看了。
但他不願承認的卻是,在聽到對方說“對黎阡陌一片癡心,天地可鑒”之時,他的心裏竟莫名升起了一股嫉妒。
可怎麽會這樣呢……
自己是天之驕子,自幼便習慣了成爲人群的焦點。
放眼整個建安城,有多少世家小姐挖空心思想嫁入侯府成爲自己的妻,但也不知吃從幾時開始,他就像是着了魔一般,隻要有楚千凝在場,他的目光就忍不住落在她的身上,想收也收不回。
偏偏——
她早已嫁爲人婦,與他斷無可能。
如今,更是她害得齊家災禍連連,自己本該恨她入骨,可一看到她那張臉,卻還是不免被她迷惑。
懊惱的閉上雙眼,齊召南一時無言以對,卻氣得渾身發抖。
見狀,楚千凝微微挑眉,并不心軟,“依你的聰明才智,應該不難發現事情的始作俑者其實是當今陛下,但你沒膽子指責他,更怕說破一切之後無法爲齊家人報仇,是以你隻能将怒火都發洩到我身上,柿子也要撿軟的捏,這一點我很清楚。”
頓了頓,她又道,“說白了,你不過就是個懦夫而已,除了會吟詩作對,你還會做什麽?除了在此對我冷嘲熱諷,你又能做什麽?”
“我……”
“說句不好聽的,若非你在齊家無甚影響,你以爲你還能安穩的活到今日嗎?”早在對齊遲出手的那日,她就對他下手了。
但就像方才說的,除了吟詩作對他什麽都不會,隻空占着一個世子的名頭,對付他并無用處。
換句話說,他的存在,連被人陷害都不值得。
明白楚千凝是何意,齊召南的臉色瞬間變的慘白無比,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似是還嫌将他打擊的不夠,楚千凝望着他黯淡的雙眼,音色愈涼,“我曾聽聞,你與曾經的宜妃娘娘兩情相悅……”
“沒有!”一聽她提起此事,齊召南便急着否認。
“你無須急着辯解,此事又沒有證據,自然随便你如何遮掩,也随便我如何去想,我隻是想說,若非你懦弱無能,又怎麽會眼睜睜的看着她進宮受苦,從秀女一步步的走到如今的妃位,你可知她都經曆了什麽,又付出了什麽?”
楚千凝的話如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刺進了齊召南的心,眼前一幕幕的浮現出昔日與傅思悠恩愛缱绻的畫面,一方面自責于自己移情他人,另一方面也懊惱當初的怯懦。
便如楚千凝所言,當日若是他能再強硬一些反駁祖父,或許結局就會完不同了。
将人打擊到如此地步,楚千凝這才住了口。
見齊召南目露追憶之色,她微微斂眸,二話不出便繞過他離開。
平心而論,她對此人的印象極差。
若說從前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那麽今日之後,她便徹底厭惡上了他。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針對自己了,從前在侯府就曾有那麽一幕,他明明沒有參與那次的詭計,卻自以爲是的指責自己。
齊家将他捧得太高,日後摔下去的時候,會比其他任何人都疼。
*
宮門口處發生的這段小插曲很快就傳到了後宮,傅思悠聽聞齊召南和楚千凝私下裏叙話之後,特意打聽了一番他們究竟說了什麽,但卻無人得知。
越是無法探知,她心裏便越是好奇。
是以待到楚千凝去永甯宮爲太後上香的時候,傅思悠便特意候在了那裏。
兩廂見面,已非當日之勢。
“公主爲太後娘娘上完香,還請到頤華宮一叙。”扶着身旁宮女的手,傅思悠慵懶道。
“本宮急着回府照顧世子,宜妃娘娘若有何話,不若就在此說吧。”她如今懷着孕,身子嬌貴的很,自己可不敢與她單獨待在一處。
已經有了皇後娘娘這個前車之鑒,她自然得提防着對方。
聞言,傅思悠掩唇一笑,“難得見公主也有這般小心謹慎的時候……”
“宜妃手段非常,本宮自愧不如。”
“瞧公主說的,活像本宮是吃人的妖怪一般。”盈盈一笑,傅思悠随即漫不經心的問道,“聽聞方才公主殿下見到了欽陽侯世子,不知你二人說了些什麽?”
聽她提起齊召南,楚千凝眸光微閃,狀似毫無所覺的回道,“齊世子誤以爲侯府之事皆是本宮所爲,是以便同他解釋了一番。”
“這樣啊……”
“說起來,宜妃娘娘能有今日都仰仗侯府,如今那府上遭難,你卻步步高升,甚至并不施以援手,世子爺竟未怪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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