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從楚千凝的口中聽到“栾廷玉”這個名字,景佑帝已經掩飾好了自己的情緒,隻冷聲質問道,“提已死之人做什麽?”
“于世人眼中他的确是死了,但在五公主眼裏,他尚在世間。”
“是她告訴你的?”景佑帝微微眯眼。
“自然。”楚千凝笑着點頭,“否則的話,如此驚天秘聞,雲安當然無法得知。”
随着她的話音落下,景佑帝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再開口。
禦書房中一時安靜下來,鋪天蓋地的沉寂重重的壓在人心頭。
半晌之後,他才又問道,“她爲何與你說這些?”
“她想讓兒臣幫忙救栾廷玉出來。”
“呵……”不知是覺得楚千凝将鳳雪绮出賣這件事好笑,還是覺得鳳雪绮要救栾廷玉這件事好笑,總之景佑帝笑了,沒有任何溫度的一個笑。
一臉平靜的站在原地,楚千凝從始至終都仿佛局外人一般淡定。
她并不覺得自己“出賣”鳳雪绮有何不對,否則她該如何救栾廷玉呢?
難道指望雇傭一些武林高手殺進禦書房嗎?!
與其慢慢試探,還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景佑帝發覺,她倒甯願一股腦的都告訴他,在這位皇帝心中,最讨厭的就是有人自作聰明。
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讓他信任這一步,絕不可貿然引他疑心。
更何況,她如今與侯府的關系這般緊密,一旦出了何事,必會連累婆婆和晚兒他們。
是以,急不得。
大抵是楚千凝眸中的淡漠之色太過明顯,以至于景佑帝并沒有懷疑她真正的用意,隻當她是不願被攪進這些爾虞我詐中,因此才提前據實以告。
“她說栾廷玉還活着,你便相信?”景佑帝緩緩起身,漫不經心的問道。
“無論此事是真是假,雲安與您說了,終歸是沒錯的。”
“嗯……此言有理……”
滿意的點了點頭,景佑帝朝她招手,“過來。”
楚千凝依言上前,就見景佑帝指了指書案後的龍椅,低聲道,“坐那。”
“……雲安不敢。”她狀似慌張的拜倒。
“朕既說了,便自然不會向你問罪。”
得到他的承諾之後,楚千凝方才驚疑不定的回道,“如此……雲安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慢慢的從地上站起,她一步一步走至書案後,最終在景佑帝含笑的注視下坐到了無數人觊觎已久的禦座之上。
他就站在書案旁邊,不知觸碰了哪裏,就見原本穩穩立于書案後的龍椅忽然轉動。
彼時楚千凝方才确定,自己果然所料不錯。
一陣天旋地轉後,身下的龍椅才終于挺了下來。
景佑帝從一側的牆壁上取下火把,将前面昏暗的密道照亮。
“不想這裏竟别有洞天……”楚千凝跟在他後面往前走,目光四下裏探尋着。
“這是朕登基之初命人修建的,密道的另一端直通城外。”
聞言,楚千凝眸光微閃,未敢多言。
密道……
她原以爲此處僅是一個密室,不想竟如此複雜。
身爲一國之君在此設置密道,除了以防哪日被逼宮時想從這逃走,楚千凝想不到此處還有别的利用價值。
可話又說回來了,一個帝王若要淪落到需要密道來求生,隻怕這帝位他也坐不長久。
走了約莫有半炷香的功夫,景佑帝的腳步才停了下來。
他微微側開身子,讓楚千凝得以清楚的看到面前的景象。
不遠處,放着一個鐵質的牢籠。
裏面關着一個披頭散發的人,看不清容貌,更無從分辨性别。
那人的四肢均被鐵鏈鎖住,就連頸間也戴着一個厚重的鐵環。
聽到腳步聲響起,那人若有所覺的擡起頭來,看到景佑帝的那一刻,他似是受到了什麽刺激,開始瘋狂的掙動,喉嚨間發出壓抑的陣陣低吼。
皺眉看着籠中近乎瘋狂的男子,楚千凝的心底充滿了疑惑。
他便是栾廷玉?!
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她毫無意外的發現,這人身上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
相比之下,倒是他那張臉,除了有些蒼白猙獰之外,未見絲毫損傷。
特意留着他這張臉,就是爲了要挾鳳雪绮嗎?
沒有理會籠中之人的咆哮,景佑帝饒有興味的看向楚千凝,見她面上一派冷淡,眸中的笑意便愈發明顯,“說吧,你打算如何利用他?”
收回視線,楚千凝淡聲道,“世人皆知陛下當日是爲何懲處栾家,可如今要是有人發現栾家尚有人在世,您猜情況會是怎樣?”
“這……”
“栾廷玉在誰手上,誰就有對您不忠之心,不是嗎?”
仔細想了想楚千凝的話,景佑帝的眼中極快的閃過一抹精光。
她說的固然有理,可一旦放出栾廷玉,怕是後果不堪設想。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他的疑慮,楚千凝又接着道,“兒臣隻确定五公主對栾廷玉的情意如何,但不敢肯定他對五公主怎樣,若他二人兩情相悅,倒是可以利用他們彼此互相牽制。”
“怎麽個牽制法?”
“放他出去之前,陛下可命他們二人服下毒藥,若膽敢向外吐露一個字,其中一方便必死無疑。”對有情人而言,沒什麽比這更殘忍的了。
“好!”
微微眯眼,景佑帝的眼中不覺閃過一抹冷芒。
他本就在想要如何在最後的時候将栾廷玉這顆棋子利用的徹底,不想今日她倒是給他出了個好主意。
一箭雙雕,真乃妙計!
跟在景佑帝的身後離開密室前,楚千凝又回頭看了一眼被關在籠中的男人。
被景佑帝折磨至此,他怕是連鳳雪绮也一并恨上了吧……
*
離開皇宮之前,楚千凝去了一趟鳳雪绮的宮殿。
便是沖着她昨日相助之情,有些話她也需提前與她知會一聲。
大抵是沒想到楚千凝會忽然找她,是以在見到她的那一刻,鳳雪绮的眼中有一閃而逝的驚訝,“你怎麽過來了?”
“我方才……見到了栾廷玉……”
話落,便隻聽得“哐當”一聲,鳳雪绮手中的茶壺應聲而落。
她目露驚愕的望着楚千凝,似是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得到了景佑帝的信任。
“他……”
“你先聽我說。”揮手打斷她的話,楚千凝沉眸朝她問道,“你是如何得知栾廷玉被關在禦書房的密室裏面的?”
“最初,是他帶我去的。”
提起景佑帝,鳳雪绮的眸中閃動着毫不掩飾的恨意。
緊緊的咬着牙關,她沉聲道,“我是被打暈了之後帶進那間密室,一開始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身處何地,不過後來他就懶得再打暈我,隻命人蒙上我的眼睛,讓我自己走進去,因着臨近密道入口處有一股淡淡的熏香氣,那股味道與禦書房中的氣味一模一樣,是以我才有此猜測。”
“他留栾廷玉的性命,隻是爲了威脅你?”
“對。”鳳雪绮微微點頭,“因爲他恐我将他的秘密說出去,是以便以栾廷玉作爲威脅,讓我不得不受制于人。”
“什麽秘密?”
深深的看了楚千凝一眼,鳳雪绮緩緩的皺起眉頭,“見到栾廷玉之後,我自會告訴你。”
聞言,她本以爲楚千凝不會再繼續追問,不想對方的語氣竟忽然強硬了起來,“五公主殿下,我希望你能明白,救栾廷玉出密室,這是用命博的事情,你與他情深不渝是你的事情,但我卻委實沒必要冒險,你總該讓我安心才是。”
總也不能她說什麽,自己就去做什麽。
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楚千凝不再開口。
她在給鳳雪绮時間考慮,看看是景佑帝的秘密更重要,還是栾廷玉的性命更重要。
最終……
鳳雪绮選擇了後者。
“當日栾家被滅,其實是被冤枉的,一切都是他的陰謀。”回想起那段往事,鳳雪绮似是陷入了極大的痛苦中。
在黎延滄未在朝中嶄露頭角之前,鎮西大将軍這個頭銜一直是栾家人的。
因着他們屢立戰功,是以無論是在朝中的地位,還是在百姓當中的威望,都令景佑帝感到忌憚。
事情的導火索,是栾廷玉的父親在出征行軍時一怒之下殺了監軍。
景佑帝怒不可遏,心裏便愈發确定了要除掉他們的打算。
恐引起對方的戒備,他初時并未表現出有何不悅,隻在栾家軍還朝時口頭斥責了幾句,成功欺騙過了滿朝文武。
而實際上,他以鳳雪绮母妃的性命爲要挾,命她将贓證偷偷放在栾廷玉的書房中。
隻有她才能不被任何人懷疑的出入他的書房,也隻有她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這件事。
爲了保護自己的母妃,鳳雪绮别無選擇。
但她還是近她所能的請求景佑帝,求他饒栾家人一命。
他的目的無非就是收回兵權,那隻要達到目的就好了,何必枉造殺孽呢。
彼時她尚年幼,不懂人心的詭谲。
是以,她沒能保護好母妃,亦害得栾家家破人亡。
景佑帝恐她事後将這些事情暗中告知官重錦,是以便有遠見的留了栾廷玉一命,爲的就是日後長長久久的拿捏住她。
直至如今,她仍備受煎熬。
“楚千凝……他根本不配爲君爲父……”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鳳雪绮的眼中閃動着憤恨的怒火。
聽她說完這樣一段往事,楚千凝的心裏五味雜陳。
景佑帝的手段如何,她心裏一清二楚。
隻是可憐面前的女子,本該天真爛漫的年紀卻要經曆這些。
她想,鳳雪绮從前也并非如今這般冷若冰山,隻是那種種經曆讓她不得不變成這樣。
“我會把人送到你手上,決不食言。”
朝她輕點了下頭,楚千凝便起身離開了。
至此她方才知道,爲何鳳雪绮會說,救出栾廷玉對她和黎阡陌謀劃之事也有益處。
若叫官重錦得知,他效忠的帝王是這樣一位心冷意冷的暴君,甚至還用計毀了他結拜兄弟的家,不造反就奇了怪了。
倘或将此事拿捏在手,就不怕日後北周向東夷開戰時官重錦會對他們刀劍相向了。
一邊想着,楚千凝一邊朝宮門口的方向走去。
上了馬車之後,竟意外在車裏看到了一個此刻不該出現在此的人。
黎阡陌!
他不是出去辦事了嗎,怎麽在這兒?
“你……”
“凝兒,你怎地就不能好好聽爲夫的話呢?”黎阡陌握住她的手将人帶進懷裏,語氣十分無奈的輕歎道。
恐他誤會,楚千凝便趕緊解釋道,“我是奉旨入宮的,不是我自己想來的。”
“奉旨?”
“嗯。”她點頭,本還想說鳳君撷被太後接出了宗人府,但餘光瞄到他緊繃的下颚,便将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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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快樂(* ̄3)(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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