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楚千凝從未将黎阡陌與北周聯系到一處。
而如今之所以冒出了這個念頭,則是因着他在此處行事的肆無忌憚。
華光寺位于北周國都沂水城外,乃是一座皇家寺院,而黎阡陌一個東夷國的人居然敢明目張膽的出現在此,甚至絲毫不隐瞞自己的身份和武功,可見他根本就不擔心會被人發現什麽。
可若是正常情況下,換作是誰都該小心翼翼些才是。
再則,她知道他前世曾當上了皇帝,但無論是皇宮還是城池,均不是東夷國,甚至他還掘了景佑帝的墳墓将其鞭屍。
倘或他是當了東夷的皇帝,想來絕對不會過分宣揚。
除非……
他有恃無恐。
見自己的身份被楚千凝一語道破,黎阡陌隻是溫柔的笑了下,神色未有絲毫變化,“凝兒真聰明。”
猜測是一回事,可真的聽他承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眸光微動,楚千凝再次開口的聲音不禁又低了幾分,“娘親也是北周人嗎?”
“不是。”他微微搖頭,“娘親的确是西秦人。”
“那……”
明白她心裏必然有許多疑惑,黎阡陌便将黎家最大的秘密娓娓道來,“許多年前……”
當年,黎延滄還不是東夷國的甯陽侯,而隻是北周的一名無名小卒。
意外結識了世家公子顧沉淵,二人一見如故,就此結拜爲了異姓兄弟。
彼時,顧沉淵正是北周太子洛宗然的伴讀,常從前者的口中聽到這位放蕩不羁的俠客之事,洛宗然對黎延滄十分好奇。
後來在顧沉淵的舉薦下,黎延滄開始追随洛宗然。
兩人一文一武,成爲了北周太子的左膀右臂。
但不比顧沉淵那般出入随侍,黎延滄極少出現在人前,是以即便過了許久,得知他存在的也不過就是洛宗然的幾個心腹。
隻因初見黎延滄那日,洛宗然心裏就萌生了一個想法。
或者不該說是“萌生”,畢竟他一直有這個打算,卻始終沒有尋到合适的人選。
北周與東夷接壤,而彼時的北周國國力并不算強,倘或哪日東夷起兵來犯,怕是他們傾一國兵力才能勉強抵擋。
所以他想派遣一人,潛入東夷朝中。
此人既要是他的心腹,又不能被世人熟知,須得有勇有謀,還得忠心耿耿。
正是因着這樣的人不好選,是以他的機會遲遲未能進行。
如今結識了黎延滄,洛宗然便覺得這是上天賜予他的機會。
事實證明,黎延滄也果然沒讓他失望。
他在接近景佑帝之前就做好了一切準備,想要達到怎樣的效果,這些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最初,他便是在西秦邊境一代活動,爲的就是讓景佑帝誤以爲他對此地多有了解,方便日後派他駐守,否則若是将他派去了北周,那可就麻煩了。
何況……
在東夷與西秦的敵對中,他可以選擇性的放水,而不讓任何人有所察覺。
他可以立功,卻絕不能真的爲景佑帝開疆擴土。
剛好,那時他尚不得景佑帝信任,每每出征身邊均會有監軍,他雖爲将軍,但卻毫無背景,是以宮中那些人看不起他,對他的命令也不大服從,直到接連敗了幾次戰役之後,景佑帝命人殺了監軍,他們最終才反敗爲勝。
軍中多殺伐,但也不代表就沒有心機詭谲。
幾位将軍面和心不和,彼此忌憚着對方建功立業,戰事時常會受到拖延。
黎延滄偶爾會對手下的那些将士不忍,可形勢所迫,他也無計可施。
再後來,他受封侯爵。
景佑帝越來越信任他,他在朝中也越來越能站穩腳跟。
“也就是說,爹爹他當真是在攻打西秦的時候與娘親結識的喽?”故事聽到這兒,楚千凝心裏的疑問卻越來越多。
“嗯。”
那時黎延滄率軍路過一處村莊,村中有一處湖泊,湖面上瘴氣彌漫,難以安然度過。
他爲救手下的弟兄中了毒,幸而得殷素衣相救。
因着殷素衣容貌清麗動人,是以時不時便有人來騷擾她,黎延滄本就對她心懷感激,再加上喜歡她溫婉的性子,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這麽一來二去,兩人便漸生情愫。
“娘親既是西秦人,爲何會反過來幫爹爹呢?”照理說,他們應該是敵對的關系才對。
“在娘親心中,并沒有國與國之分,天下人皆是一家人,隻差一個賢能的君主一統大業。”是以面對東夷國的将軍,殷素衣還是選擇了救他。
救了他一條命,也得到了對方的一段情。
聞言,楚千凝眸光微閃。
一統大業……
這樣說來,前世的黎阡陌曾統一了四國?!
見楚千凝眸光驚詫的望着自己,他不禁挑眉道,“怎麽了?”
“你……”她下意識想說什麽,話音卻又忽然頓住。
她該怎麽告訴他,前世他曾以帝王命格爲她換取了一個重生的機會,是以即便他胸有乾坤,腹藏錦繡,今生也注定無緣皇位了。
爲蒼生而棄一人,爲一人而棄蒼生……
黎阡陌選的是後者。
明顯感覺到楚千凝的欲言又止,他微微眯眼,不覺追問道,“凝兒要說什麽?”
“我問你,你可想統一天下嗎?”
“想。”
“成爲千古一帝?”她又問。
沒有絲毫猶豫,黎阡陌神色淡淡的點頭。
他胸懷遠志,這本沒什麽好隐瞞的。
隻是……
倘或江山皇權與她之間隻能得其一,那他必然會選她。
實際上,就算楚千凝什麽都不說,黎阡陌也能隐約猜到一些。
他心中對前世所發生的事情有些印象和猜測,他不僅知道凝兒前世曾與鳳君撷在一起,也知道自己曾登基爲帝。
還有……
就是他和虛雲大師之間的對話。
以帝位換凝兒,他覺得自己賺到了。
無所謂的笑笑,黎阡陌伸手握住了楚千凝的細嫩柔荑,“凝兒,隻要這天下大業一統,其實誰當皇位都無所謂。”
隻要對方是一位明君,百姓便可安居樂業。
大抵是沒想到黎阡陌會這樣說,楚千凝略微一怔,随後才蹙眉問道,“你甘心?”
“爲何不甘心?”他笑着反問。
他求得就是與她共度此生,如今得償所願,他開心還來不及呢。
輕輕揉捏了一下她的掌心,黎阡陌笑的十分溫潤,“凝兒若當真替爲夫感到委屈,不若日後待我更好些,如何?”
“我在與你說正經的。”她蹙眉。
“爲夫說的哪裏不正經了?”
“……”
感覺哪裏都不正經。
“咱們什麽時候動身回建安城?”齊家的賬,她可得好好與他們算。
“不急,難得出來,帶你轉轉再回去。”
黎阡陌沒說的是,他想趁此機會帶她去見楚奕昭和容夢竹。
她雖從未言明,但他心裏卻很清楚,她必是時時刻刻惦記着與他們相見呢。
如今倒是剛好可以借着這次機會,不然日後還得另尋理由。
“去哪兒轉?”她微微彎唇。
“凝兒想去哪兒?”
“嗯……”她抿唇,美眸微眯,一副深思狀,“都好。”
隻要同他在一處,去哪便都是好的。
忽然将手從他的掌中抽出,楚千凝傾身環住了他的脖子,笑的美豔動人,“黎阡陌,你如今可開心嗎?”
“開心。”
“當真?”她不确定的問道。
“自然。”
“那你心中有何想法,定要坦言告訴我,因爲我想你一直這般歡愉。”從前她雖也待他好,卻難免偶爾忽略了他,但日後卻萬萬不會了。
從今往後,她必要好好守着他,不讓他再有一絲不順心。
這般想着,楚千凝心念一動,唇線優美的唇瓣緩緩貼近了他,輕輕印在了他的唇角,“咱們搬到外面去住吧,别繼續留在寺裏了。”
到底是佛門清淨之地,她恐玷污了這處的聖潔。
難得楚千凝主動投懷送抱,又這般暗示,換作是平時的話,黎阡陌早就反客爲主将人撲倒了,哪裏還等得到搬出去。
可奇怪的卻是,這次他非但沒有奪過主動權,甚至還十分克制的把楚千凝微微推開了些。
恐她心下誤會,他便柔聲道,“爲夫的确想的不行,可眼下不是時候。”
說着,他垂眸看向她過于纖細的腰肢,眸色微暗。
她從前便有些清瘦,再加上這十來日一折騰,身子便愈發大不如前了,這般情況下,他哪裏會舍得折騰她呢……
更何況,前段時日她昏迷不醒,他哪裏有哪些心思。
再說楚千凝聽到黎阡陌的話,心下自然是感動非常,可感動之餘,她卻又忍不住有點想笑。
以往均是他纏着她要,難得她想取悅他,不想這人又正人君子起來了。
既如此……
倘或日後自己身子大安了,屆時反了悔,不知道會不會将他氣死。
瞧她兀自笑的歡快,黎阡陌環在她腰間的手不禁微微收緊。
沒良心的丫頭!
他如此顧及她,她居然還笑的出來……
正想咬她兩口洩憤,不想鶴淩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啓禀主子,丞相大人來了。”
聞言,黎阡陌剛要下嘴的動作不禁一頓。
聽到“丞相”兩個字,楚千凝的眸光不禁微動。
顧沉淵?
其實第一次從黎阡陌口中聽到此人,楚千凝還隻當對方是一位與他年紀相當的公子,可直到方才她才知道,卻原來對方是和爹爹他們一輩的人。
而且——
他們倆不僅不是敵人,還是莫逆之交。
仔細想想黎阡陌所言,他應當也算得上是這位顧丞相的“得意門生”。
難怪他之前他會鑽研顧沉淵設下的陣法,想來也是對方爲了曆練他。
“他現在何處?”
“在梅将軍居住的小院。”
“嗯。”輕應了一聲,黎阡陌沒再多言。
想着他或許是要去和顧沉淵見面,楚千凝便徑自從他身上起身,随意拿了本書去看,卻被他握住了手。
“凝兒要不要與我一起去?”她近來都沒出過院子,想來也憋壞了。
“可以嗎?”
他們相見,免不了要談一些機密要事,有她在場,會不會有些不太好?
未免給他增添麻煩,楚千凝便笑着搖頭,“算了,你快去快回,我在房中等你便好。”
“若是我想你陪我去呢?”
“那便聽你的呀。”總之如今他是最大的,他想如何便如何。
“走。”
牽起她的手,黎阡陌不覺勾起唇角。
以往每次見面,梅堯臣均是會就着他“孤家寡人”的事嘲笑一番,如今自己娶了個這樣好的媳婦,自然要帶出去顯擺顯擺。
也好讓他瞧瞧,到底他們倆誰才是“孤家寡人”。
跟着黎阡陌一路往梅堯臣所在的院子走,楚千凝忽然發現景緻全變了。
臨近寺院廟宇,大多松柏蒼翠,茂林修竹,可這一處卻遍種梅樹,綿延十裏,一望無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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