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說話的黎阡晩,燕靖予眸色微亮。
不想這錦繡之鄉,也有如此脾氣暴躁,個性張揚的女子。
“這位姑娘是……”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黎阡晩!”黎阡晩怒氣沖沖的瞪視着燕靖予,一半真實,一半作僞。
她本非那般沖動易怒,跋扈嚣張的女子,此舉一來是爲了做戲,二來也的确是因爲她不喜旁人視黎阡舜爲殘廢。
雖則他如今已經好了,但畢竟曾經是真的經曆過那種無力。
和大哥假裝患有眼疾不同,二哥他的腿的确曾受過傷。
想起那段往事,黎阡晩便覺得眼眶發酸。
是以面對燕靖予的挑釁,她怎能裝作沒聽見,就這麽被他輕松揭過呢。
再說燕靖予,初時還頗爲欣賞黎阡晩的性格,可後來越瞧越覺得她與黎阡陌、黎阡舜有些連相,此刻再聽她報出閨名,唇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
又是一個黎家人……
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嘲諷,燕靖予冷冷道,“小王貴爲一國王爺,姑娘不過是侯府千金,竟敢如此與本王頂撞,小王倒是要問問陛下,這便是你東夷的待客之道嗎?”
聞言,景佑帝掃了黎延滄一眼,後者會意,轉頭瞪了黎阡晩一眼,沉聲喝斥道,“晚兒,不得無禮!”
“……是。”黎阡晩不情不願的坐下。
見狀,鳳君墨端起酒杯,施施然的站起身朝燕靖予走去,“小王爺寬仁大度,想來必不會與一名小小女子計較,本殿敬你一杯,權且當作賠禮。”
說完,他朝燕靖予示意了一下,随即端起酒杯将烈酒一飲而盡,“先幹爲敬。”
“四殿下海量,小王佩服。”
“可話又說回來了,黎姑娘有黎姑娘的不是,但小王爺方才所言也未免有失身份,黎公子雙腿不良于行,這本就令人惋惜,你卻偏偏戳人痛處,難免讓人以爲你有意爲之,而非是因公主才關心則亂。”
“貴國的皇子還真是能言善辯啊……”
先禮後兵,一番話說的進退得宜,倒是讓人挑不出錯處。
一時被堵得啞口無言,燕靖予倒也能屈能伸,親手斟了一杯酒,徑自走到了黎阡舜面前,“方才是小王失言了,還望黎公子見諒。”
“小王爺客氣了。”
黎阡舜接過酒杯,眸光晦暗的勾了勾唇,看得燕靖予不禁皺眉。
怎麽覺得……
這人笑起來這般駭人呢。
一看燕靖予一言難盡的表情,黎阡舜便心知,自己的“笑顔”又成功征服了一個人。
無語的抿了抿唇,他舊事重提,“陛下,不知微臣方才所提,您可否允諾?”
“這……”
“不知公主自己是何想法?”見景佑帝面露難色,黎阡舜便轉而望向了莫輕語,意外見到對方也正在看着他。
四目相對,他竟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探究。
沒有反感和排斥,她竟好像并不反對這門婚事一般。
爲何……
竟覺得她像局外人似的?
聽黎阡舜如此向莫輕語發問,殿内衆人的目光不禁落到了她的身上,卻見那女子片刻未曾猶豫,緩聲回道,“得蒙公子不嫌棄,本宮無甚意見。”
言外之意就是,你們商量好了就行,不用過問我的意思,無論對方是瞎子還是瘸子,她都照嫁不誤。
此話一出,滿殿皆驚。
本以爲這西秦公主必會在親事上百般刁難,不曾想她竟如此好說話。
看來,是對自己如今的情況很了解。
令人意外的是,就連燕靖予都面露驚詫,似是有些難以置信的望着莫輕語,“公主……”
“小王爺不必多言,本宮主意已定,若東夷陛下同意,本宮與黎公子的婚事便就此敲定。”未等他的話說完,莫輕語便淡聲說道。
“你……”
“哈哈……好啊、好啊,難得公主與阡舜兩情相悅,朕就做主成全了這樁婚事……”景佑帝笑的格外開心,明顯今日最滿足的人就是他了。
三言兩語間便确定了莫輕語與黎阡舜的婚事,甚至連插嘴的機會都沒留給燕靖予。
人人皆知這是甯陽侯與景佑帝做的一場戲,但卻無人敢點破。
兩個當事人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活像要成親的人不是他們一樣。
若說除了燕靖予還有誰那般郁悶,那就是鳳君撷了。
原本他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設計娶了這位西秦公主,怎知他主意未定,黎阡舜便突然橫插一腳,徹底斷了他的後路。
“大皇子妃怎地一口未進,可是飯菜不合胃口嗎?”鳳雪怡的聲音忽然響起,勾回了鳳君撷的思緒。
他下意識朝容錦仙望去,果然見她水米未進。
此刻經鳳雪怡一提,衆人的目光便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楚千凝也轉頭看向她,目露憂色。
果然……
宴無好宴。
對方分明針對表姐而來,怕這話隻是引子,後面還有别的招數。
正如此想着,便聞容錦仙的聲音清冷響起,“孕中多有不适,許多東西均吃不慣,是以一直未曾進食,勞公主關心。”
“這是說哪裏話,都是一家人,本宮關心你也是自然。”頓了頓,鳳雪怡又接着說,“不知皇子妃想用些什麽,讓禦膳房的人去做就是了。”
“清淡些就好。”
“沒聽到嗎?還不快去安排?!”鳳雪怡語氣微凝。
“是。”
看似簡單的一場對話,實則卻暗流湧動。
不多時,便見有宮女端着一些精緻細粥和小菜走進殿内,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容錦仙的案前,“皇子妃您請慢用。”
“嗯。”容錦仙輕應了一聲。
微微撩起面紗的一角,她舀了一小勺送至唇邊。
那面紗質地稍厚,是以衆人也難以看清那輕紗下是何容貌。
方才上菜的那個小宮女靜靜的站在她身邊,時不時瞄上一眼,卻始終難見其真容。
眸光微暗的掃了這處一眼,楚千凝不禁眯起了眼睛。
卻原來……
他們是打算用如此卑劣的招數試探嗎?
正想着,忽聞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楚千凝擡眸望去,便見阮浪起身走至大殿中央,“空飲無趣,卑職願舞劍助興。”
“阮統領劍術高超,衆卿今日可是有眼福了。”景佑帝朗聲笑歎。
“陛下謬贊了。”
從太監手中接過一把木劍,阮浪轉瞬而動。
衆人素日看慣了女子的婀娜舞姿,乍一看這般剛勁有力的劍舞,隻覺得心下頓生豪氣,不禁看得癡迷。
而這當中,卻有幾人的心思根本不在阮浪身上。
一個是鳳君撷,另一個便是楚千凝。
後者越過殿中央紛飛繁亂的木劍,目光直直的落到了鳳君撷的身上。
巧的是,他剛好也在看她。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楚千凝那麽清楚的看到了他眸中志得意滿的笑意,仿佛看透了她這個人,拿捏住了她的軟肋。
那種感覺……
很不好。
未等楚千凝回過神來,便聞殿中一陣驚呼聲。
容錦仙面前的杯盤碗盞紛紛破裂,茶水灑了滿地,身旁的小丫鬟倒在地上瑟瑟發抖。
再瞧她本人,面紗被人扯落,一側絕美的臉頰映入衆人的視線,而另一側的傷疤卻是難麽的猙獰恐怖。
她蹙眉,以寬大的袖管遮掩卻已經來不及,殿中諸人都一清二楚的看到了她的真容。
一時間,滿殿皆寂。
鳳君薦臉色微沉,明顯動怒的樣子,“阮浪!你好大的膽子!”
“殿下息怒!卑職用不慣這木劍,是以一時失手,還望殿下和皇子妃恕罪!”他趕緊跪下請罪,一番話說的懇切,可心裏到底怎麽想就不得而知了。
而事實上,眼下的阮浪除了震驚,心中别無所想。
之前他基本已經可以斷定,容錦仙面容被毀就是假的,否則對着這樣如鬼魅般的一張臉,大皇子殿下是如何與她共赴春宵的呢?
正是因着有一些不合理之處,再加上他手下之人向他進言,是以他才敢向陛下言明此事。
今日冒險一試,本以爲會如他所想一般,怎知竟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胡說八道。”鳳君薦明顯不買賬,“依本殿看,你分明是與這宮女串通,故意給本殿難堪。”
事發的時候,阮浪手中的桃木劍直奔容錦仙而來,劍氣淩然,令人畏懼。
她自己倒是還沉得住氣,卻吓壞了一旁的宮女,猛地跌坐在地,倒下的時候不慎扯落了她面上的面紗,此事怎麽看都蹊跷的很,倒也不怪鳳君薦這般作想。
“卑職不敢。”
“擅闖皇子府,劍指皇子妃,這些事你都做了,如今竟還聲稱不敢?”
“殿下……”就在鳳君薦與阮浪争執的時候,容錦仙的眉頭忽然越蹙越緊,開口的聲音也輕了幾分。
“怎麽了?!”
“腹部……腹部隐隐墜痛……”
一聽這話,鳳君薦也顧不得許多,趕緊抱起她去了偏殿。
景佑帝命人速速去傳太醫,臉色也有些難看。
容錦仙方才的聲音雖輕,卻足以讓人聽見她說了什麽。
她說,腹部墜痛……
若是換旁人如此說也就罷了,許是吃壞了肚子或者是着了涼,可她不一樣,她如今是雙身子,但凡一提到肚子有何不适,任誰都得以爲是她腹中的孩子出了什麽問題。
想到這一點,衆人再看向阮浪的眼神就不禁變了味道。
方才他那一下若是沒被大皇子攔住的話,怕會正好打中皇子妃,雖說木劍不比尋常寶劍鋒利,但這孕中女子本就精貴,沒準兒這一下就動了胎氣了。
楚千凝欲起身去偏殿看看,卻被黎阡陌及時握住手拉了回來。
兩人的動作有些大,一時引得衆人紛紛望去。
“那是……血嗎……”楚千凝指着地上的一處血滴,秀眉緊緊皺着。
殿中之人聞聲望去,心下不覺一驚。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可不就是鮮血嘛!
可這滿殿的人都沒受傷,真要說是誰的,那便隻有可能是方才被大殿下抱出去的大皇子妃的了。
一想到容錦仙的身子見了紅,衆人便神色各異。
最精彩的應該就是方才那個小丫鬟和阮浪了……
他自以爲容錦仙的面紗下會是一副完好無缺的容顔,不想傷口猙獰,那麽突然的映入他的眼中。
本就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不想緊接着她便動了胎氣。
照着眼下的情況來看,大抵容錦仙腹中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意識到這一點,阮浪的手不禁開始顫抖,甚至已經可以預見自己的結局。
除非……
他能證明容錦仙毀容是假。
事到如今,他還是覺得此事頗爲蹊跷,若按大皇子殿下的心思,恐宮宴上有何異動是以提前做出了準備也不是不可能。
倘或能說服陛下下旨,命太醫檢查皇子妃的臉,屆時無論結果如何,至少還有一半勝算。
絕不能這般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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