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觀你方才的神色,不似願意留在府上的樣子,爲何又改了主意?”
“奴婢……尚有家人要照顧,需要銀子……”小蝶再次跪到了地上,哭的令人心疼,“求世子妃開恩,不要趕奴婢出府。”
“既是需要銀子,你爲何要偷藥材呢?”
“沒有……奴婢沒有偷……”小蝶的聲音低低響起,聲音細如蚊呐。
“你說什麽?”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小蝶似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一般,一字一句的啓唇回道,“奴婢聽聞……世子爺院中有好些不要的藥材都準備丢棄了,是以想趕在藥材被丢盡之前撿一些回去……可奴婢不是這院中伺候的丫鬟,進不得清風苑,便隻能偷偷爬牆進來,不巧被發現了……”
話音未落,小蝶便又忍不住開始哭泣。
輕羅向來是個硬脾氣,幾次三番見她哭哭啼啼的,雖則也憐憫她,可到底有些失了耐心。
冷畫則是可憐巴巴的瞧着她,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也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聽她說了這許多,楚千凝心裏也隐約有了些想法。
沉默了半晌,她柔聲道,“偷那些藥材,可是爲了治療手上的傷嗎?”
聞言,小蝶一怔,下意識将雙手藏在了袖管下面,似是怕被人看到一般。
她搖頭,依舊不肯回答。
見她打定了主意不肯說,楚千凝也沒有刻意與她爲難,“你既是不想說那便算了,不過你私自潛入清風苑實爲不妥,老嬷嬷們要罰你也在情理之中。”
言外之意便是,此事連她也攔不得。
她固然對她動了恻隐之心,可這偌大的府上也不能連個規矩都沒有,今兒可憐你一次、明兒心疼她一次,到後兒怕就誰都管不住了。
揮了揮手,楚千凝示意冷畫将人帶下去,她似是不準備再過問此事。
大抵是沒想到輕羅口中“心地良善”的世子妃會對她棄之不理,小蝶愣了愣,而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了下來。
任由她被冷畫帶了下去,楚千凝始終沒有再開口。
直到房中沒了外人,她才對輕羅說,“你去府内打探一番,瞧瞧她手上的傷究竟是怎麽來的。”
“是。”
說完,輕羅轉身走出房中,誰知幾句話的功夫便回來了。
見她回來的如此迅速,楚千凝放下剛剛端起的茶盞,神色錯愕,“這麽快就打聽清楚了?!”
“……鷹袂說,小蝶手上的傷是二公子弄的。”那個欠登兒,哪兒哪兒都有他!
“果然是他……”
楚千凝就知道,這府裏能有本事将丫鬟吓成這樣的人,除了黎阡舜不做他想。
“可知道具體是怎麽回事嗎?”平白無故的,黎阡舜何故要與一個小丫鬟爲難,想來這其中是有何不爲人知的隐情。
“據說是前兩日二公子軋傷了小蝶的手,當時在場的還有叫憐兒的丫鬟,不過事後她便被調到二公子的院中去服侍了,至今已好幾日沒有消息了。”
“他爲何要刁難她們?”
“鷹袂說,二公子經常如此,府上時不時便會有下人消失,是以人人都戰戰兢兢的,生怕惹到他。早些年間,他連侯爺帶回府中的姨娘都不放過,侯爺不願再枉造殺孽,後來便極少接受官員進獻的女子了。”
“真是猖狂!”
想到黎阡舜詭異到近乎蒼白的臉色,楚千凝便不禁在想,或許他雙腿患疾是真的。
正因爲雙腿不良于行,是以他的性格才這般殘忍暴虐。
之前她還懷疑過,既然黎阡陌的眼疾是假的,那有沒有可能黎阡舜也是在蒙蔽世人,但如今她卻隐隐打消了那個念頭。
此事……
未嘗不是一個探看對方虛實的契機。
“輕羅,你去府外請個郎中回來,然後悄悄的将小蝶給我帶過來,别驚動院中的人。”這府裏魚龍混雜,各府的眼線都有,不止是黎阡舜一人那麽簡單,因此不得不防。
“奴婢這就去。”
“還有……”想到什麽,她又補充道,“先去她家裏瞧瞧,無須露面,你可知我的意思?”
“是。”
“去吧。”小蝶的遭遇固然讓人覺得可憐,但還沒到會令她失去理智的地步。
凡事都講求個真實,一切待她查明再說不遲。
忙完了小蝶的事情,楚千凝瞧着外面大亮的天色,眸光再次變的憂慮。
也不知表姐那邊的情況如何了……
*
大皇子府
容錦仙看着坐在下首的莺莺燕燕,單單是看着她張張合合的嘴,她就覺得自己頭痛欲裂。
好吵……
怎麽會有人這般聒噪呢?
若換成她是鳳君薦,身邊圍着這麽一堆女子,定要被煩死不可。
餘光瞥見坐在一旁的蔣婉,她的眸光不禁微閃。
這位蔣側妃倒是很與衆不同!
方才衆人都來拜會她時,唯有蔣婉沒有出現,容錦仙本以爲對方是想要給她一個下馬威,等着她前去拜會,卻不想後來她姗姗來遲,既了自己的面子,也不至于讓外人覺得她掐尖要強,當真是會做人的很。
難怪鳳君薦放心将皇子府交由她搭理,這般能力容錦仙是佩服的。
她自己也曾在容府掌家,深知這并非易事,蔣婉的年紀與她相當,能有如此手段可見她的心機和智謀有多深。
而且——
剛剛她來時還給她備了一份禮物。
一幅梅花圖,乃是當代名家梅堯臣的大作。
說起這人也是個奇才,幼年便跟随父親南征北戰,精通兵法,被稱爲當世奇才,可後來他說于戰場殺伐身上殺孽太重,之後竟忽然遁入空門,再不問世事。
他素喜梅花,房前屋後都遍種梅樹,花放時移床于花下,每于月下見梅疏影橫斜,即以筆墨摹其狀,頗得梅之神韻,此後經過不斷地對梅花的觀察和筆墨的積累,終于突破前人技法,以水墨暈寫梅花的各種姿态而自成一格。
容錦仙從未見識過他的真迹,隻是聽聞他所繪的梅花,“如嫩寒清曉,行孤山籬落間,但欠香耳”。
又因爲他的姓氏中本就有一個“梅”字,是以便也有人說,“真梅”繪“假梅”,如西湖籬落間煙重雨昏時節……
而他清修之所便是北周有名的華光寺,是以有些大儒曾稱贊他說,“世之論墨梅者,皆以華光爲稱首。”
如此贊譽滿天下的一個人,若能得他一幅真迹,可想而知有多不易。
但蔣婉如此輕易的便送給了自己,容錦仙心想,要麽這位蔣側妃就是真心實意想要與自己交好,是以才投其所好,要麽……
便是對方有意顯示大皇子府的财大氣粗。
而容錦仙心中的疑惑,在其他人走後便很快有了答案。
其他的妾室紛紛起身告辭,待到房中沒了旁人,蔣婉頓時卸了所有力氣,軟軟的癱在椅子上,毫無形象的坐在那裏。
見狀,不止是盈袖,就連容錦仙都有些錯愕。
她怎麽像變了個人似的?!
方才還規規矩矩的端坐着,俨然一副大家閨秀的做派,可怎麽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就變了?
對視上容錦仙探究驚訝的目光,蔣婉眨了眨眼,有些尴尬的直起身體,不自然的朝她笑笑,又變成了那個端莊典雅的蔣側妃。
“額……我聽聞容側妃在娘家時也曾掌管府中之事,照理說将皇子府的中饋之權交到你手上我也放心,隻不過……”
容錦仙:“……”
這位蔣側妃可是真能瞪着眼睛說白話。
掌管大皇子府的中饋之權,她自己都覺得不可能,對方又是如何放心的呢?
于是,容錦仙不等蔣婉把後話說完便清冷着聲音說道,“我能力不足,恐難當大任。”
言外之意便是,你願意管錢就繼續管,我是沒有興趣的。
聞言,蔣婉眼神一亮,明顯面露喜色。
随即感覺到自己的反應太明顯了,她抿了抿唇蒼白的解釋道,“并非是我想獨攬大權,實在是你與鳳……”
“鳳君薦”三個字方才要脫口而出,蔣婉餘光瞥見盈袖還在屋中,便趕緊改口道,“實在是你與表哥之間的關系有些特殊,是以不得不思慮周些。”
微微颔首,容錦仙算是應了蔣婉的話。
表面上看起來,她似是不大在意此事,可實際上,容錦仙的心裏卻在思量着蔣婉方才對鳳君薦的稱呼。
雖說他二人是表兄妹,自幼便青梅竹馬一同長大,但這般直呼皇子名諱的事情,恐怕不是任何人都敢做的吧……
便是蔣婉的父親蔣大人,想來也沒這個膽量和資格。
那她爲何喚的如此順口?
而且——
建安城中提起這位蔣側妃,無一不交口稱贊,隻言她端莊賢淑,秀外慧中,将大皇子府打理的井井有條,如此想來,她本該是個細心之人,何以會在自己面前留下這麽大的破綻?
難道是故意的?!
倘或真的是蓄意而爲,那目的又是什麽呢?
正想着,忽然聽到了盈袖的問安聲,容錦仙恍然回過神來,便見鳳君薦緩步走進房中。
“參見殿下。”蔣婉俯身施禮,倒是比方才還要規矩的多。
“起吧。”
握住容錦仙的手腕扶她起來,鳳君薦旁若無人的朝她問道,“可用膳了嗎?”
“還沒。”她搖頭。
聞言,他像是皺了皺眉,随即眼神卻愈發溫柔,看得容錦仙有些錯愕。
該不會……
他是以爲自己爲了等他才沒用膳吧?
不再同他對視,容錦仙有些心虛的移開了視線。
“傳膳。”
“是。”
盈袖下去吩咐人傳膳,而蔣婉卻依舊留在房中沒有走。
鳳君薦握住容錦仙的手準備去用膳,餘光瞥見蔣婉還站在這,他神色淡淡的來了一句,“你怎麽還在這?”
蔣婉:“……”
似笑非笑的朝他扯了扯嘴角,她眯了眯眼,出人意料的丢下一句話,“我吃飽了撐的呗,這答案您可還滿意嗎?”
一大早上她就翻箱倒櫃的給他媳婦找畫,好不容易找着了趕到這兒來,居然連口熱乎飯都蹭不着,他做人也太沒良心了吧!
臉色不虞的丢下這句話,蔣婉随即便氣勢洶洶的離開了。
可方才邁出房門,她臉上的怒容便瞬間消失,當着下人的面,又是一副溫婉賢淑的做派。
容錦仙極少特别佩服何人,不過她想,今日之後便多了一個蔣婉。
“蔣側妃她……還真是性情中人……”單單是沖她方才對鳳君薦說話的态度,她便覺得她們應當不至于走到成爲敵人的地步。
當然了,這一時的好感并不能保證她們會永遠和平共處,同樣的,即便她們之間有何争鬥,也不會減損如今容錦仙對她的一絲好感。
誰知鳳君薦聽聞她的話卻不甚在意的回道,“無須理會那個瘋丫頭!”
本書由潇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