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花意濃,楚千凝匆忙趕回了清風苑。
而她前腳才一進房,後腳黎阡陌就傳下命令,今日侯府閉門謝客。
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偶爾覺得他幼稚的像個孩子。
好在……
老天爺沒有再刻意與他爲難,讓這小夫妻倆安安靜靜的度過了餘下的半日時間。
黎阡陌似是有什麽話要對她說,幾次欲言又止她都看在眼中,可直到最後月上中天,他們都準備歇下了他還是沒說出口。
楚千凝想問,又恐逼迫他太近,隻得将滿心疑惑都咽回了肚子裏。
兩人相依相偎的躺在榻上,明明相距如此近,卻又好似隔了千山萬水那麽遠。
她從未見過這樣心事重重的黎阡陌,因此讓她很是不安。
雖然閉着眼睛,但她其實一直沒有睡着。
見身後之人始終沒有動靜,楚千凝以爲黎阡陌已經睡得沉了,于是便輕輕拿開他搭在她腰間的手臂,蹑手蹑腳的下了榻。
随意披了一件外衫,她悄然行至外間。
鋪紙、研磨、蘸筆……
軟軟的筆尖觸及宣紙,淡淡的墨迹在紙上暈染開來,如煙雨迷蒙中崇山峻嶺的輪廓,一條一條的被柔化開來。
寥寥幾筆,便見一道如玉身影躍然紙上。
平心而論,楚千凝的丹青一般,遠不及容錦仙那般技藝精湛。
而她也素來不是争強好勝之人,對自己的認知很是清楚。
可今日這幅畫,她總覺得自己繪的極好。
非是技法如何高超娴熟,而是因爲每一筆都是她傾心所繪,黎阡陌已經深深印在了她的腦海中,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回憶,隻要閉上眼睛,他的身影便會浮現在她眼前。
連同他溫潤醉人的清音……
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前世的時候,她也曾想爲鳳君撷繪一幅畫像,隻是畫出來的效果卻不大令她滿意。
像倒是很像,但卻總是缺少了幾分神韻。
從前她一直不明白真實的原因是什麽,還以爲是因爲自己畫技不精,可如今想來卻忽然明白,那其實與畫技無關。
即便她畫的再是不好,可隻要心中有那人,看到的終究是完美的。
她從未真正了解過鳳君撷,心裏沒有印上他的模樣,手上又怎麽可能會畫的出來呢!
暫時停了筆,楚千凝看着畫中男子一身白衣,如月般遺世獨立,紅唇不禁微微勾起,露出了一抹豔麗的笑容。
“風寒才好些,又開始不注意了。”黎阡陌的聲音忽然在她頭頂上響起,吓得她手中的毛筆掉落在宣紙上,暈染出一塊墨迹。
“我的畫……”楚千凝蹙眉哀歎,語氣無限惋惜。
聞言,黎阡陌微微挑眉,撿起了掉在紙上的筆,他似是準備提筆續畫。
可一看到畫中之人的身影,他的動作不禁一頓。
白衣……
見他盯着那幅畫出神,手上遲遲沒有動作,楚千凝不禁覺得奇怪,“這麽了?覺得我畫的難看?”
應該不至于吧,要是沒那個墨點擋着,她覺得自己畫的還是很不錯的。
“自然不是。”
楚千凝本以爲他會說,凝兒繪的,又哪裏有不好的道理呢?
怎知這人醞釀了一會兒,忽然來了一句,“爲夫底子好,任憑凝兒畫技如何拙劣都無礙。”
“……”
他這是在安慰她嗎?!
那她怎麽半點高興的情緒都沒有呢?
嬌嗔的橫了他一眼,楚千凝從他手中奪過筆,口中譏諷道,“我畫技不好,免得平白帶累壞了世子爺的名聲,您還是快收手吧。”
“這你無需擔憂,爲夫素來擅長化腐朽爲神奇。”
“……”
你才腐朽呢,你們家都腐朽!
眼見自己三言兩語就将自家小媳婦給惹毛了,某位世子妃非但沒有着急,反而還變本加厲道,“且看爲夫與你演示一番。”
話落,他一把提抱起楚千凝,眨眼間自己就坐到了椅子上,将她穩穩抱在了懷中。
“誰說我要看了?”楚千凝挑眉,眼神挑釁道。
“要虛心。”他用筆端輕輕點了她的鼻尖一下,而後淡定下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可楚千凝卻看得滿心茫然。
他畫的這是什麽?
一條一條黑黢黢的……
“诶……你将我畫的臉都給擋住了……”楚千凝心急的要制止他,卻被他靈活的躲開了。
“仔細看。”
說話間,他又添了幾筆,隐隐勾出了一個臉部的輪廓。
尖尖的下颚,小巧的瓜子臉,額間繪着扶桑花钿。
“是我!”楚千凝驚訝道。
“這是自然,難道除了凝兒,我身邊還會站着其他女子不成?”黎阡陌狀似不滿的朝她反問,“竟如此不信任爲夫!”
“……”
她哪裏有說自己不信任他?
懶得搭理他這個“戲精”,楚千凝靜靜的欣賞被他改動之後的這幅畫。
女子的發絲被風揚起,絲絲縷縷的擋在了男子的面前,他擡手挑起一縷置于鼻間,暧昧而又缱绻的一個動作。
明明隻是一幅畫,卻又好似道盡了千言萬語。
楚千凝的手輕輕撫過畫中的兩人,眼底柔柔的盈滿了笑意。
好吧,她得承認,他的确是有神奇的能力,但她絕不承認自己的畫是腐朽之作!
黎阡陌擱下筆,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挑起她的一縷發絲,做着和畫中之人同樣的動作,看起來格外魅惑撩人。
“他此刻必然在羨慕我。”他握着她的手,點了點畫中的男子。
“爲何如此說?”
自己羨慕自己?!這是什麽說法?
“雖說同樣的動作,但我能切切實實的嗅到凝兒的發香,他卻不能,你說他不該羨慕嗎?”黎阡陌得意的笑道。
“……”
和畫中的自己比較,他還能更無聊一點嗎?
不過——
她倒是反而羨慕畫中的自己。
因爲最多就是被嗅嗅發絲,不會發生旁的事情,可她身後這位就不是那麽好打發的了。
明顯感覺到黎阡陌環在她腰間的手有些蠢蠢欲動,她一怔,手下意識的覆在他的手臂上,卻遲遲沒有推拒他。
罷了……
明日他便要外出了,便由得他去吧。
更何況,她心裏也不想拒絕他,更舍不得拒絕他。
誰知楚千凝都已經做好會被就地撲倒的準備了,黎阡陌卻隻是靜靜的抱着她,并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凝兒,爲何會是白衣呢?”
他忽然問她,聲音悶悶的。
大抵是沒想到他會來這麽一句,楚千凝愣了一下,然後才柔聲回道,“夢裏……你就是穿了一身白衣……”
“那凝兒是喜歡夢裏的我,還是喜歡夢外的我?”
她低頭看着彼此交握的手,忽然輕笑,“你猜呢?”
“我猜……凝兒都喜歡……”
“猜錯了。”她搖頭,一字一句道出答案,“我喜歡此刻的你。”
鮮活的出現在她的面前,讓她能夠聽到他的心髒平緩而有力的跳動聲,也能感覺到他身上足夠溫暖她的溫度。
而那個和她同樣絕望的、夢中的那個黎阡陌,她也喜歡,卻永遠不想再看到。
她伸手撫過他的臉頰,玉容笑意微漾,“我喜歡看你現在的樣子……”
這樣的他……
才不會讓她的心那麽疼。
“凝兒今夜是背着爲夫偷偷吃蜜糖去了嗎,怎麽嘴巴如此甜,嗯?”他就勢将下颚抵在她的肩上,微微歪着頭看她。
“甜些不好嗎?”
“好……”
怎麽會不好呢,他恨不得膩死在她的柔情蜜語中。
晚風輕輕拂過窗外,斑駁的樹影映在窗上,枝葉相纏,像極了房中相擁的一對玉人。
月色朦胧處,清輝悄然灑下,又在不知不覺間慢慢消失……
*
翌日。
楚千凝起身的時候,黎阡陌已經離開了。
身邊的床榻冷冰冰的,想來他已走了有多時了。
昨夜她是幾時睡着的已經想不起來了,大抵是他又在熏香裏摻了什麽,否則她不會睡得如此沉,竟連他起身都不知道。
聽到内間的響動,冷畫和輕羅緩步走了進去,“世子妃起身啦。”
“嗯。”
“奴婢伺候您梳洗。”說着,冷畫将水盆放在了架子上。
“黎阡陌幾時走的?”
“回世子妃的話,世子爺卯時初就走了,他見您睡得熟,便吩咐奴婢等不要吵醒您。”恐他們新婚燕爾便分離楚千凝心下難過,輕羅便斟酌着說,“不日大小姐便要出閣了,世子妃要不要去容府陪陪她?”
“我心下正是這般思量,你讓人去備車吧,用完膳咱們就去。”
“是。”
許是因着黎阡陌離開的緣故,冷畫覺得楚千凝看起來蔫蔫的,早膳用的也不多,整個人看起來不似往日那般有精神。
不巧這兩日大小姐又要出嫁,真是沒一件順心的事兒!
小心翼翼的伺候楚千凝用完了膳,冷畫便和輕羅陪着她去了容府。
如今人人都知道容錦仙馬上嫁給鳳君薦爲側妃,是以尚書府門前的人絡繹不絕。
容錦仙恐人多鬧騰擾了老夫人休息,是以已對外宣稱她老人家身子不适不見客,但老夫人擔心别人以爲容錦仙不受重視,是以不肯謝客。
到底了将一些女眷迎進了府中,老夫人和江氏都露了面,這事兒方才罷了。
楚千凝到的時候,便見容錦仙無奈的候在老夫人身側,秀眉一直緊緊皺着,明顯擔心她的身體。
于是,她便緊挨着老夫人坐下,朝她附耳低語道,“凝兒特意趕回來陪您,外祖母就先别忙着招待那些客人了。”
難得聽她如此要求,老夫人思量着該見的也都見了,剩下的解釋一番倒也無妨。
“還是你有辦法……”容錦仙輕歎道。
“外祖母也是擔心表姐會被外人輕看,如此一來她們便該知曉,無論尚書府的立場如何,無論舅父與大皇子的關系如何,容家都不會放任你不管的。”
“我知道。”
可也正是因爲知道,心裏才愈發不忍。
嫁給鳳君薦固然不是好事情,但她近來想了想,覺得那位皇子殿下或許不是那般小肚雞腸的人。
她素日很欣賞黎阡陌的文采,是以偶爾便會搜羅一些他的詩來讀,因他問世的佳作不多,難以彙集成冊,是以她便自覺抄錄了一本。
也不知鳳君薦是如何得知了此事,昨日忽然命人給她送來了一本他自己的詩集。
她不解他是何意,但左右閑來無事便随手翻了翻。
該如何說呢……
雖不比黎阡陌那般詞句精妙,不過倒頗具俯瞰衆生的氣魄和胸襟。
從前她也不是沒讀過他寫的詩,倒不曾有昨日的感受。
若非知道不可能,她甚至都要懷疑那些詩是他從别處抄來的了。
能寫出那般胸襟開闊的詩句,照理說應當是個行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因着和容敬的事情而遷怒她一個小女子,他應當是不屑做的吧。
是以她想着,若是自己安分些不惹事,他大抵不會與她爲難。
------題外話------
對不起……沒婚上,下章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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