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京兆府中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傳的人盡皆知。
容敬得到消息的時候,氣得将手中的杯盞都捏碎了。
好不容易揪住了輕羅這個把柄,本以爲可以順藤摸瓜收拾一下楚千凝那丫頭,卻不成想損失了徐溥這顆棋子。
京兆府監管建安城中大小事務,這個職位一旦丢失,怕是于二皇子所謀之事不利。
思及此,容敬的臉色不覺變的愈發難看。
随即想到了什麽,他的眸光倏然凝住。
不對呀……
輕羅說她的名字是楚千凝給起的,可他怎麽記得,她跟随楚家管事來府上的時候,就是這個名字?
越想越覺得可疑,容敬趕緊喚來報信兒的小厮再細細查問。
“我問你,輕羅說她的名字是怎麽個來曆?”
“她說……是表小姐給起的……”這件事方才已經禀報過一遍了,不解老爺爲何又要問起,那小厮神色茫然。
“你沒記錯?”
原本心裏還挺确定,可被容敬這般一問,小厮反而愣住。
仔細回憶了一下,他方才點頭道,“回老爺的話,小人絕沒記錯,她就是這麽說的。”
“知道了……”揮了揮,容敬示意他退下。
“小的告退。”
待到那小厮退出房中之後,容敬獨自一人在房中靜坐了好一會兒,然後才起身走向書架,不知扭動了哪裏,隻見原本穩穩立于牆邊的書架忽然向兩側移動,露出一截樓梯來。
他手執燭台走了下去,身後的書架又回歸原位。
下了一截樓梯後,面前是一條長長的暗道,随着他一路走過去将兩側的燭台點燃,這一處昏暗所在方才有了一絲光亮。
明明滅滅的火光映在容敬的臉上,襯得他的眸光閃閃爍爍。
心裏琢磨着方才那小厮說的話,他的臉上一派深沉之色。
若是能找到之前的那名楚家管事,那就能證明輕羅話中的漏洞,揪住這一點,他們還是有可能有翻盤的機會。
但願——
此事還能補救。
否則的話,怕是會引來二皇子的雷霆之怒。
想到那位皇子殿下陰郁的眼神,容敬的心裏不禁有些沒底。
胡思亂想間,已然來到兩人平素私下裏見面的地方。
兩把椅子,如今隻剩下一把,孤零零的安放在它原本的位置,而另一把卻不翼而飛。
鳳君撷面色沉沉的坐在那,眸光陰涼如冰。
見狀,容敬心下一驚,趕緊跪到了地上。
事情辦砸了,他還有何顔面落座!
“容大人,你可知本殿花費了多少心力才将徐溥收爲己用?”鳳君撷的聲音淡淡響起,卻如巨石落在心間,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殿下……”
“如今算計不成反搭進去一個京兆府尹,你叫本殿如何安排接下來的計劃,嗯?”
“微臣已有應對之策,隻要能趕在陛下下旨前證明輕羅就是羅輕,便能夠保住徐溥,殿下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日後必然更加死心塌地的輔佐您。”
“應對之策……”鳳君撷似是笑了,語氣中充滿了諷刺。
聽出他的嘲諷之意,容敬臊紅了臉,卻隻能硬着頭皮說道,“輕羅說她的名字是楚千凝起的,可微臣記得她來府裏時便自稱爲輕羅,隻要找到楚家之前的那名管事,便不難證明此事。”
“證明之後呢?”
“她撒了謊,足可見心裏有鬼。”
“本殿問你,證明之後呢?你又要如何做?”鳳君撷的聲音越來越沉。
明顯感覺到他的語氣不對,容敬一時語塞,深深的低下頭不敢再言,一雙眼睛轉來轉去,眼底深處充滿了恐懼。
自己說得不對嗎?
爲何殿下會是這個反應?!
許是猜到了容敬心底的疑惑,鳳君撷憤恨說道,“如此明顯的漏洞還用得着你說?!公堂對峙,楚千凝的反擊滴水不漏,她怎麽可能犯下這樣的錯誤?”
“您的意思是……”
“她擺明是故意引我入局,若我派人去查,指不定又中了他的什麽圈套。”而若是不查,便意味他明白她的這個把柄卻利用不得,當真令人氣結。
楚千凝啊楚千凝……
沒想到這一個小小女子,竟有如此歹毒的心機!
會不會……
是有人在背後指點她?
黎阡陌嗎?!
想到那個瞎了眼睛的世子爺,鳳君撷的眼神便變的愈發幽深。
他幾次三番破壞自己的計劃,看似巧合,可如今想來,卻有些令人膽寒。
阻止自己迎娶楚千凝,是因爲後者對他有何用處嗎?
那會是怎樣的用處,讓他甯可冒着與自己爲敵的可能也要将她扣在身邊……
楚家?
意識到這一點,鳳君撷的眼中忽然浮現一抹殺意。
若當真是這個原因,那他便留不得了!
“殿下……請恕微臣直言……”容敬斟酌了一番,還是大着膽子說出了心底的話,“微臣以爲,眼下最要緊的不是楚千凝這個丫頭。”
“你說什麽要緊?”
“推咱們的人坐上京兆府尹之位,這才最要緊。”一個臭丫頭而已,幾時收拾不得。
誰知鳳君撷聽聞他的話卻冷冷一笑,并不贊同,“容大人莫不是糊塗了?楚千凝幾次三番與本殿對着幹,難保不是知道了楚家當日的事情,我怎能容她?”
“這……”
“此事我自有打算,你還是管好你府裏的人,勿要再鬧出什麽是非!”
“……是。”
容敬跪在地上,看着從眼前走過的一截錦蘭衣擺,下意識的松了口大氣,擡手擦了擦額上的汗水,起身的時候腿都抖的。
近來接連辦事不利,殿下已對他頗多微詞。
如今他隻希望絡兒和欽陽侯府二小姐的婚事能夠順利進行,也算是有個保障。
有了那府裏做靠山,心裏到底會有些底氣。
*
宮中
景佑帝得知徐溥之事後,勃然大怒。
他對羅輕是誰并不清楚,對他的來曆和了解也不多。
是以那人是死是活他根本就不在意,他生氣隻是因爲徐溥犯了欺君之罪,再則,便是險些害得黎阡陌喪了命。
倘或後者有何閃失,黎延滄必然難以安心。
屆時邊境有失,他便是砍了十個徐溥又有何用?!
東夷武将不多,有能力駐守西秦邊境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爲了黎延滄安心坐鎮邊關,連他尚且歇了動黎阡陌的念頭,不想徐溥一個小小府尹竟敢如此,叫他怎能不氣!
“叫他不必來見朕,關進天牢,擇日問斬。”說着,景佑帝“啪”地一聲合上了手中的奏折。
“是。”
“慢!”他忽然皺眉。
“陛下還有何吩咐?”楊翥小心翼翼的問道。
擡手劃過唇邊的胡須,景佑帝的眼中閃動着異樣興奮的光芒,“欺君之罪,可滅九族。将徐溥一家老小通通收押天牢。”
“……奴才遵命。”
可未等楊翥走出禦書房,便見小九子快步走了進來,“陛下,四皇子殿下求見。”
“哦?他怎麽來了?”聽聞是鳳君墨進宮,景佑帝的眼中難得有了幾分真切的笑意,“讓他進來吧。”
“宣四皇子進殿!”
話音方落,便見鳳君墨身着绛紫錦袍,緩步走進殿中。
即便是進宮觐見,他也依舊是那般漫不經心的慵懶模樣,唇邊噙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微微上揚的眼角含着幾分情愫。
每每看到他這張臉,景佑帝總是有些恍惚。
記憶中女子的面容浮現在眼前,讓他總是對這個兒子一再縱容、一再寵溺。
“兒臣參見父皇。”
“起身。”
“謝父皇。”餘光瞥見殿中尚有跪在地上尚未起身的宮女,鳳君墨便心知定是這位帝王又發了脾氣,“兒臣前來,是有一事要求父皇。”
“何事啊?”
“京兆府尹徐溥罪當萬死,但可憐其一家老小實在無辜,是以兒臣懇請父皇開恩,免他們一死。”
聞言,景佑帝批改奏章的手一頓,看向他的目光喜怒難辨。
重重的擱下了手中的毛筆,景佑帝闆起臉,沉聲問道,“欺君之罪理應株連九族,朕隻是殺了他的一家老小,已是善待他們了。”
“既然如此,父皇何不一賞到底呢?”
“你如今……是要來當朕的家了……”說到這兒,景佑帝微微眯眼,面色不悅。
鳳君墨微微低下頭,神色不慌不亂,依舊是那般懶洋洋的樣子,似乎根本就不擔心他會懲處自己,“兒臣不敢。”
他隻說不敢,卻不收回自己方才的話,明顯還在堅持。
景佑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忽然朝旁邊的小九子問道,“你說說,朕與四皇子誰做的對?”
這話一出,滿殿皆驚。
陛下問的倒是随意,可這答案誰敢亂言!
說陛下回答得對,必然會得罪四皇子,即便再是得陛下重用,到底人家才是父子倆,難保哪一日便沒了小命。
可要是說四皇子說得對,那根本不必等到日後,眼下就會一命嗚呼。
事到如今,衆人倒是說不準陛下究竟是重要小九子,還是想要尋個由頭殺了他了。
比起旁人的擔憂和恐懼,小九子這個當事人倒是淡定的多。
恭順謙卑的站在那,背脊微彎,頭深深的垂着。
他能感覺到來自周圍人的目光,有關切、有擔心、有冷漠,但更多的卻是幸災樂禍。
而那當中,就屬楊翥的眼神最爲明顯。
照他看來,今日這一難小九子是無論如何也過不去了,老話兒說得好,“伴君如伴虎”,平日他沾着陛下的光兒有多威風,如今就會有多大的危險。
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了一下,楊翥滿心期待的等着看小九子下馬。
卻沒想到,那個粉面朱唇的小太監先是朝景佑帝施了一禮,接着又向鳳君墨施了一禮,然後方才不緊不慢的說道,“奴才愚笨,若一時說錯惹得陛下不悅,還望您能賜奴才個痛快。”
大概是沒想到他第一句說得竟然是這個,景佑帝先是一愣,而後“哈哈”大笑,“好你個小九子,倒是會爲自己打算,也好,朕準了你這個請求。”
“奴才多謝陛下賞賜。”
“說吧。”
“是。”小九子又拜了拜,衆人方才聽得他說,“奴才以爲,陛下您要殺徐大人家,這是爲了立咱們東夷和朝廷的規矩;而四殿下有意放那一家老小一馬,那是他心地良善,不忍殺戮。”
一句話,既沒有得罪景佑帝,也沒有得罪鳳君墨,進退得宜,說得有理有據,令人心下歎服。
便是景佑帝素來脾氣古怪又殘忍嗜殺,這一刻也不免被逗笑。
“哈哈哈……哈哈……”他拍了拍手,明顯被小九子的一番話哄得龍心大悅,“好啊、好啊,你倒果然張了個會說話的嘴!”
“父皇身邊的人,自然不會簡單。”鳳君墨也輕笑着附和。
“也罷,朕今日高興,便免了徐家人之死。”大手一揮,景佑帝一改方才的主意。
“多謝父皇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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