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顔色做将來……
默默在心底重複了一遍這句詩,楚千凝心裏愈發覺得奇怪。
這是她前世所寫,黎阡陌怎麽知道?!
當時——
鳳君撷繪了一幅她的畫像,畫中的她身着一身大紅喜服,正襟端坐在榻邊,容顔姣好,豔華無邊。
他說,他喜歡她身着紅裙的模樣。
可他不知,她最喜歡的卻是青色。
所以,她那幅畫上題了這句詩,看似是希望兩人的生活像火焰一般熱烈明亮,實則卻在暗暗期待他能洞察她的心意。
隻不過……
最後還是失望了。
沒想到重活一世,竟然是黎阡陌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這詩……是你家主子自己作的嗎……”
“想來是吧,奴婢也不大清楚。”便是這些事情,還是師兄嘴欠告訴她的呢。
換成霄逝那些人,根本連個“屁”都不會提。
見楚千凝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流螢柔聲說道,“奴婢倒覺得,小姐穿什麽都好看,難得與世子爺喜好相同,便是一直身着青色也無妨。”
聞言,冷畫嘟着嘴戳了戳她,“流螢姐姐……你難道就不想看小姐穿得鮮麗些嗎……”
這麽多花花綠綠的衣裙呢,爲何要執着一個顔色呢?
“如今這般就很好看呀。”流螢天真道。
“唉……”
“你呀,就把你那點小心思收起來吧,小姐才不像你喜好的那麽庸俗呢,非要穿得大紅大紫跟朵牡丹花似的!”
輕羅捧着匣子走過,不往挖苦冷畫兩句。
後者又被怼了一句,敢怒不敢言的朝她的背影做鬼臉。
楚千凝一時忍俊不禁,視線轉到流螢身上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冷畫肯定是要作爲陪嫁随她去侯府的,而輕羅的身份特殊,保不齊哪日就被人翻出來大做文章,是以也得帶在身邊。
思來想去,便隻剩下流螢這個人選了。
“我有意将你留在府中,隻帶冷畫和輕羅出嫁……”
誰知話音還未落下,卻見流螢“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小姐,可是奴婢哪裏做的不好,是以你才要丢下奴婢?”
“非是如此,你先起來。”楚千凝伸手拉起她。
“那您是……”
“外祖母年事已高,身邊雖有如意和趙嬷嬷服侍,可我終究放心不下。”說到底,楚千凝不過是擔心她們爲容敬利用,就像盈心那般。
前世外祖母的死便有些蹊跷,今生她不得不防。
如意和趙嬷嬷雖會盡心盡力的伺候外祖母,也會提防着些孟姨娘,但她們卻不會防備容敬和容景絡。
可流螢就不一樣了……
她跟在自己身邊有段時日了,也算能看清這府裏的局勢和他們的爲人,行事會比旁人細心些,如此她才放心。
聽楚千凝這麽一說,流螢這才明白她的意思。
“小姐安心,奴婢定會好生伺候老夫人的。”有此重任在肩,她必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我會讓霄逝和你一同留下來,以防這府裏有何變故。”
不想楚千凝才說完,流螢就激動的搖頭,“不要!”
流螢鮮少有忤逆主子的時候,是以隻這一次,楚千凝不得不重視,“爲何?”
“……他還得保護您呢。”
“有輕羅和冷畫在,想來我也不會有什麽危險。”
實在是找不到别的理由了,流螢隻能低下頭小聲道,“奴婢……奴婢有些害怕他……”
她不好意思告訴小姐,有好幾次霄逝都直勾勾的盯着她脖子看,害她總覺得他下一刻就要一把掐死自己。
即便他老是笑眯眯的,可她看得分明,他眼中半點笑意也沒有。
再加上聽冷畫說了不少霄逝“輝煌”的功績,流螢如今提到他的名字都渾身發抖,哪還有膽子和他一起共事!
見流螢果然是被霄逝吓到了,楚千凝不禁在心裏思量着。
是她疏忽了……
隻顧忙着料理容錦晴的事情,竟沒發現這一點。
想了想,她便忽然喚道,“霄逝。”
“屬下在。”少年滿臉笑意的從梁上躍下,特意笑眯眯的掃了流螢一眼,分明是将她們方才的對話聽了個真切。
在别人眼裏,霄逝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看了她一眼。
可在流螢的眼裏,一切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威脅……
他一定是在威脅她。
下意識往楚千凝身後藏了藏,流螢臉都吓白了,“小姐……”
淡定的将流螢護在身後,楚千凝對霄逝說,“我有意讓你幫我看着這府裏,不知你可願意?”
“小姐吩咐,屬下莫敢不從。”
“那你不可欺負流螢。”她鄭重叮囑他。
聞言,霄逝笑彎了唇,十分無辜的揮手道,“冤枉……屬下何曾欺負過她……”
像是要證明自己所言非虛,霄逝忽然朝流螢靠近,語氣異常輕柔的朝她問道,“你實話實說,我有欺負過你嗎?”
“沒……”流螢聲若蚊呐。
“這不就是了。”霄逝笑着将她從楚千凝身後拽出來,十分親切的同她說,“今後咱們還要一起爲小姐辦事呢,我會像對冷畫一樣,将你當成親妹妹對待的。”
冷畫:“……”
親妹妹?!
這位仁兄怕不是對“親妹妹”這三個字有什麽誤解吧?
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冷畫對流螢投以同情的目光……
看來流螢姐姐不幸成爲了霄逝戲弄的目标,在心裏默默爲她上一炷香。
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流螢心裏欲哭無淚。
他那根本就不是示好的保證,而是赤裸裸的威脅。
“霄逝,若無特殊情況,你便隻在暗處守着就好,平日少在流螢面前出現,她膽子小你也瞧見了。”楚千凝特意叮囑道。
“是。”
“若哪日流螢找我哭訴,我可是要找你算賬的。”
“嘿嘿……屬下不敢……”
點了點頭,楚千凝不再多言此事。
待到流螢出去拿東西的時候,霄逝便趁機跟了出去,輕羅注意到他的動靜便趕緊告訴了楚千凝,誰知她卻不理會。
“小姐,您不怕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嗎?”輕羅就覺得霄逝沒那麽老實。
“怕什麽,他又不會真的傷害流螢。”不止不會傷害,還會好生護着她,“不過是腦子笨了點,不懂得怎麽吸引小姑娘的注意而已。”
“您是說……霄逝看上流螢姐姐了?!”冷畫震驚道。
“我心裏是這般猜測的。”
所以,她明知流螢害怕霄逝,卻還是選擇将他留下了,目的就是看看兩人能折騰出什麽花兒來。
倘或真能成就一段姻緣,也是一樁美事。
“小姐,您這不是把流螢姐姐往火坑裏推嗎,霄逝他太變态了!”
“诶……我不贊同你的說法……”輕羅一臉高深的搖了搖頭。
楚千凝剛想誇她有見地,怎知她話鋒忽轉,繼續分析道,“世子爺也變态啊,可你看小姐不也一頭砸進去了嗎?”
“……”
說得這是什麽話!
她哪有“一頭砸進去”,不過就是不小心掉坑裏了而已。
還好……
坑裏還有挖坑的人陪着她。
*
不日,雲安郡主與甯陽侯世子大婚,引得無數的百姓前去圍觀看熱鬧。
侯府和容府的門前都圍滿了人,都等着兩人散錢迎親。
楚千凝早早便起了身,或者說,她壓根就沒睡。
整夜,腦海中都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前世的情景,揮之不去,擾人清夢。
看着銅鏡裏妝容明豔的女子,她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心裏不禁在想,若是前世自己一開始就選擇了黎阡陌,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明明他也對她有意,爲何自己卻從不知曉呢?!
“小姐、小姐?”冷畫略微拔高了音量,提醒她容錦仙過來看她了,“大小姐來了。”
聞言,楚千凝恍然回過神來,起身相迎。
容錦仙制止了她的動作,讓她安心坐在妝台前讓冷畫她們爲她上妝。
從錦盒中哪出一根梅花簪,容錦仙小心翼翼的給楚千凝戴在了發間,“這東西沒什麽稀奇的,隻當給你添添喜氣。”
她說得随意,可楚千凝卻知道這簪子的不同尋常。
當日容錦仙出生時,恰逢冬日,凝香苑的梅花開得正好,白雪紅梅,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旁人家的孩子出世,不是鑄個長命鎖就是做個項圈佩戴,隻有容錦仙與旁人不同,江氏特意差人雕了梅花簪。
自己頭上戴的這支是紅梅,還有一支,是白梅。
她這份心意,她如何不知!
“多謝表姐。”
拍了拍她的手,容錦仙點了點頭并未多言。
覃凝素由丫鬟引着進到房中的時候,便見這姐妹倆一坐一站,一紅一白,似妖似仙,令人難以移開目光。
容錦仙雖容貌被毀,可單單是那一身氣度風華便足以讓人心折。
“凝素來啦。”楚千凝見她站在門口不再往裏走,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眸光晶亮,眉目如畫。
“楚姐姐……你可真漂亮……”驚豔的看着她身上的大紅嫁衣,覃凝素的眼睛都要看直了,“這紅色豔而不俗,當真極襯你。”
“誰的嫁衣不是這般顔色?”楚千凝不禁笑她,“日後你大婚之際,必然也是這身派頭。”
“哎呀……”
聽她說起婚事,覃凝素不禁羞紅了臉,裝着忙碌的樣子去了外間。
見狀,楚千凝笑她之餘心裏疑惑。
瞧凝素這樣子,可是有了意中人了嗎?
未等她思想,便聽門口一陣騷動,原是老夫人和江氏來了夢安居。
眼瞧着迎親的時辰便要到了,容錦仙将衆人都帶了下去,留給她們祖孫二人說話的機會。
看着眼前明豔的少女,老夫人不覺濕了眼眶。
一晃眼,凝兒也要出嫁了……
“外祖母,凝兒此去仍在建安城中,仍可時時回來探望您,您勿要惦念,保重身子才是。”楚千凝悉心寬慰她。
“嗯。”老夫人點頭,笑容欣慰。
“侯府雖亂,但好在黎阡陌待我用心,必會好生護着我的。”
“好,如此就好。”
心知老夫人擔心黎阡陌的身子,隻是不好直言,楚千凝便委婉的暗示她說,“這兩日世子都有差人來告訴我,說他尋了良方,身子愈見輕便,想來不日便會好轉。”
“當真嗎?!”老夫人頗爲急切的問道。
“自然是真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
得知此事,老夫人臉上的笑容方才真實了許多。
院外忽然響起了“噼裏啪啦”的炮竹聲,提醒着她們吉時已到,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府上。
老夫人含淚給楚千凝蒙上了蓋頭,心裏五味雜陳,喜憂摻半。
喜的是她終于有了個歸宿,憂的是一入侯門深似海……
今後的路,就要靠她自己了。
朝老夫人盈盈一拜,楚千凝眸中水光閃動,卻強忍着不肯讓眼淚落下。
昨日已過,今日本該笑對。
該哭的……
是那些曾經傷害過她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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