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之前楚千凝還不确定前世救她的人到底是誰,此刻她終于确定,那人就是黎阡陌無疑。
種種迹象都表明,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
想起前世臨死前的情景,楚千凝心下一動,忽然傾身撲進了黎阡陌懷中。
他頓時回抱住她,卻不解她此舉何意,“凝兒……”
這是怎麽了?
将臉埋在他的肩膀上,楚千凝無聲的流着淚,心裏針刺一般痛,卻又似抹了蜜糖一般甜,讓她的唇角不自覺的彎起。
原來,前世她死前所得的最後一點溫暖,真的是他給的。
她何德何能,令他如此珍視!
“凝兒,你究竟是怎麽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黎阡陌的眼神好不心疼,連聲音都溫柔的似是要滴出水來。
誰知楚千凝并不說話,隻一味沉默的流淚。
恐她是被自己說的話吓到了,他趕緊柔聲輕哄,“方才所言不過是一個夢罷了,凝兒莫怕,我定會好生護着你的。”
聞言,楚千凝卻無聲搖頭。
那不是夢,是真的。
他夢中的一切她都曾親身經曆,身上的傷、心中的痛,至今皆銘記于心。
隻是……
這些她都無法告訴他。
想到前世自己臨死前耳邊響起的一聲聲深情低語,楚千凝的眼淚便流的愈發洶湧。
她從不知曉他的情意,便等于負了他的情意。
可她不懂,他爲何會對她情根深種?
“凝兒……”黎阡陌的聲音透着一絲焦急,任他再如何聰明也想不出她爲何哭泣不止,“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無礙。”她的聲音中還帶着濃重的鼻音,聽得人心裏發澀。
“那爲何哭的如此傷心?”
輕輕擦拭着她的眼淚,黎阡陌專注的凝着她的雙眸,似是要望進她的心底。
四目相對,她依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忽然仰頭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溫軟香甜的觸感傳來,黎阡陌先是一愣,随即反客爲主,環住她的腰肢将她整個人都摟進了懷裏。
她向來矜持端莊,連投懷送抱都極少,莫要說主動獻吻。
是以盡管隻是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卻輕易撩得黎阡陌“火”起,愈吻愈深。
掌下,是她玲珑有緻的嬌軀。
黎阡陌的手緩慢而有節奏的在她背脊上輕輕撫過,引得她無意識的輕吟出聲,口中逸出的柔媚聲音令她猛然清醒,想也未想的便推開了身前之人。
唇上溫熱柔軟的觸感驟然消失,黎阡陌不滿的蹙眉,素來清亮的眸中此刻滿是潋滟風情,眼底的情愫如扶桑花開,灼灼綻放。
眼前,是楚千凝細膩如瓷的臉頰和豔紅潤澤的櫻唇。
他癡癡的望着,喉頭不自覺的上下滾動。
見狀,楚千凝一時心生退意,胡亂扯了個理由便抽身欲走,“我、我出來已久……再不回去外祖母該擔心了……”
話音未落,她起身欲走,卻被黎阡陌輕松攔住。
将她整個人從背後擁住,他的下颚輕輕抵在她的肩膀上,輕言問道,“使美人計也無用,快說,究竟爲何哭泣?”
“……恐一語成谶。”她憂心忡忡道。
“凝兒,那隻是一個夢。”他絕對不會讓它變爲現實的。
點了點頭,楚千凝微微勾唇,“嗯。”
今生,她絕不會再走到那般山窮水盡的地步!
撫過她略微泛紅的眼角,黎阡陌的手卻不覺頓住,“夢裏瞧得不大真切,若這裏果然有一個月牙兒形的印記,定然極美……”
楚千凝下意識的擡手覆在他的手上,想到眼角的那枚胎記,她斂眸沒有開口。
她不想騙他,亦不敢坦言。
所以——
隻能沉默。
這個胎記究竟有何秘密,還是待到來日她有些頭緒時再決定要不要告訴他。
萬一是禍不是福,少一個知道總是好的。
“凝兒。”黎阡陌忽然捏了下她的臉。
“嗯?”
“你似是有哪裏不一樣了……”望着她水光盈動的美眸,黎阡陌若有所覺的輕聲歎道。
聽他如此說,楚千凝神色微疑。
哪裏不一樣了?!
“有嗎?”
黎阡陌點頭,溫涼的指腹輕輕點在她的眼睫上,“這裏。”
以前她看着他時,雖然也有些情意,但總像是隔着層輕紗,看得見卻摸不着,若即若離,令人難以琢磨透徹。
而今,她似是解開了什麽心結。
全然接受他的感情,并且傾盡一切的回應。
到底……
她爲何有此轉變呢?
恐他再繼續追問,楚千凝握住他的手反問道,“變了不好嗎?”
他笑,音色清潤醉人,“好。”
似這般被她放在眼中,記在心上,他求之不得。
*
楚千凝從侯府離開的時候,黎阡陌特意讓鶴淩送她回去,不知是否擔心她再被黎阡晩刁難。
可方才出了侯府,她便對鶴淩說,“你回去吧,我還要去街上轉轉。”
“世子命屬下保護您。”鶴淩不爲所動。
“他隻是擔心我再遇到黎阡舜那兄妹倆,眼下既出了侯府,他們并不敢将我如何,倒是他,須你時刻在身邊守着。”
“……是。”
朝鶴淩輕點了下頭,楚千凝這才轉身上了馬車。
讓車夫繞了路,她特意去西街瞧了瞧剛開張不久的“恒舒典”。
店面不是很大,但勝在布置考究,古色古香。
時不時便有人進去典當東西,滿面愁容的捧着自己的寶貝,出來的時候手中捏着換來的銀錢,依舊難有笑意。
以物易物,這世間之事大多如此。
放下車窗的簾子,楚千凝剛要吩咐車夫回府,不想外面忽然傳來一道溫柔的女音,“楚姑娘?請問車上坐的,可是楚家小姐嗎?”
聞言,楚千凝再次撩起簾子,見車外是一張清純素雅的嬌容。
來人一襲水藍色掐金絲柳絮碎花長裙,纖腰楚楚,舉手投足間都是風韻,美眸流轉間皆是春情。
觀其言行,頗合禮儀,似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小姐,可看其神色,卻又媚态撩人,像極了煙花之地的盛名花魁。
冷畫不知來人是誰,可輕羅卻再清楚不過。
飄香苑的花魁——花意濃!
春情點染胭脂紅,繁花意正濃……
不過兩人都沒想到的卻是,楚千凝竟然也認識她。
“花姑娘,别來無恙。”朝對方略微颔緻意,她緩步走下馬車。
方才聽聲音她便覺得耳熟,不過沒想到竟真的是花意濃。
楚家未滅之時,她曾向她學習過一段時日的舞蹈。
月影霓裳……
是花意濃的看家本事。
也不知娘親是怎樣說動得她,竟如此甘心的教給了自己。
後來楚家出事,她被接到了容府,兩人之間倒是斷了聯系。
“參見郡主。”見楚千凝下了馬車走向自己,花意濃俯身施禮,舉止落落大方,并不輕浮。
伸手虛扶起她,楚千凝盈盈一笑,“故交相見,不必如此。”
話落,她讓冷畫尋了一處酒樓,幾人移步去那叙話。
恐花意濃在側,一行人太過引人注目,冷畫便機靈的安排了一個單獨的房間。
落座之後,花意濃便柔聲道,“方才不經意間看到車内之人的側臉與郡主很是相像,又見是容府車駕,這才确定。”
“有勞你記挂。”
“本該早些去府上拜望的,隻是我身份卑賤,恐貴人介意。”說到“卑賤”二字時,花意濃的眸光明顯有些黯淡。
雖說是賣藝不賣身,可“妓”就是“妓”,永遠上不得台面。
聽出她語氣中的落寞,楚千凝卻挑眉不贊同的說道,“姑娘憑自己的技藝賺錢吃飯,何來卑賤一說?”
“郡主……”
“我倒覺得,高低貴賤非是身份決定,而是品格使然。”她處處看不上孟姨娘,并不是因爲她與人爲妾,而是由于她心術不正。
“聞君此言,我便知今日之舉不是自取其辱。”偶然在街上遇到楚千凝,花意濃猶豫再三才決定上前問候一番。
以往在尚書府的時候,她就很欣賞她的爲人。
兩人亦師亦友,自己虛長她幾歲,便全然将她當成妹妹一般。
不過——
這樣的話,她如今卻萬萬不敢說出口。
從前楚千凝隻是尚書府的小姐,自己同她親近些,旁人不過以爲自己是想巴高望上而已,可如今她貴爲郡主,卻委實高攀不上。
“聽聞郡主要與世子爺大婚了,我也想送上一份賀禮,還望不要嫌棄。”花意濃本想着待她大婚之日差人悄悄送去,免得被人知道平白帶累了楚千凝的名聲,不想今日竟然能在街上見到,想來也是上天成全。
“既是姑娘的一番心意,我又怎會嫌棄呢!”
“如此,晚些時候我便差人送到府上。”說着,花意濃擡手爲她斟了杯茶,寬大的袖管緩緩滑下,露出一截細膩皓腕。
“郡主請。”她含笑奉上。
誰知——
楚千凝卻出神的望着她的手臂,并未應聲。
見狀,花意濃目露疑惑,“郡主?”
恍然回過神來,楚千凝淡定的勾了勾唇,緩聲道,“看你十指纖纖,手腕瑩白,不覺想起你翩翩起舞的樣子了。”
“難得郡主還記得……”
“翩若驚鴻,自然難忘。”楚千凝的視線不着痕迹的掃過花意濃的手臂,眸光複雜。
她記得……
以前在尚書府習舞的時候,有一次小丫鬟在上茶時不小心弄倒了茶杯,熱茶濺到花意濃的身上,她卷起袖管擦拭,手臂上似是有一塊青色的印記。
隻是時隔許久,她一時也不敢确定。
倘或自己沒有記錯,那麽花意濃便該是鷹袂要找的人。
滿心合計着這件事,楚千凝似是沒有注意到冷畫來爲她添茶,擡手欲整理發髻,卻不小心打翻了茶盞,杯中香茶溢出。
“呀……可有燙傷嗎……”她似是吓了一跳,緊張的看向花意濃。
後者不在意的笑笑,拿絲絹輕輕擦拭手腕上的茶水,“無妨。”
紗袖微攏,藕臂上的青色胎記赫然映入眼簾。
楚千凝眸光微閃,裝作毫無察覺的樣子收回了目光。
冷畫和輕羅就站在她的身後,自然也看到了花意濃手臂上的胎記,兩人不覺相視一眼,都想起了鷹袂說過的話。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雖然不知變态前主子爲何要找這女子,但如今既有了眉目,終歸是好的。
辭别花意濃之後,楚千凝她們回了尚書府。
行至花園的時候,意外看見了容錦仙和莫文淵站在樹下。
輕風微揚,兩人的發絲漾在一處。
遠遠望去,好一副如詩如畫的美景。
許是感覺到了有人在看,莫文淵若有所覺的轉過頭來,看到楚千凝的那一瞬,眸光瞬間亮起,可随即又變的黯淡,口中喃喃歎道,“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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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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