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棠甯苑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老夫人罰孟姨娘在院中禁足,府中之事由趙嬷嬷幫容錦仙一起料理。
容景絡因言行不當,被容敬好生責罵。
可誰知這件事還未平息,緊跟着流螢便來傳話,眼見老夫人臉色不對,容敬便趕緊表态,又白添了許多嫁妝這才了事。
本以爲可以讓孟姨娘掌握府中中饋之權,不想竟賠了夫人又折兵。
氣惱的扔下手中的毛筆,容敬心中焦慮難以平靜。
自從将楚千凝接到府裏,所有的事情便都亂了套。
按照他開始的計劃,本不該如此。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又是何人,在背後指點她扭轉乾坤?
“老爺,請用茶。”盈心輕輕将茶盞放在書案上,而後乖巧的候在一側,十分謙順的樣子。
“怎麽是你?!”容敬覺得奇怪。
“回老爺的話,是夫人命奴婢來此伺候的。”
想到臨來時夫人對自己說的話,盈心不覺低下頭,恐被人瞧見自己微紅的臉頰。
見狀,容敬心下不禁一動。
他并非好色之人,這麽多年身邊也未添新人,後院中也隻有江氏和孟姨娘兩人,早些年還有兩個通房,後來病的病、死的死,之後也就未再動過這樣的心思。
可此刻見盈心立于身側,他竟忽然有股沖動。
人至中年,身邊若有此嬌柔美妾相伴,何其快哉!
心随意動,容敬忽然握住盈心的手,輕輕一帶,便将人摟入懷中。
“老爺……”盈心羞怯的一笑,音若莺啼,婉轉悅耳,聽得他血脈噴張,沉寂多年的沖動仿佛在一瞬間蘇醒。
“今後便去我房中伺候。”
“是。”
盈心柔柔應聲,滿心歡喜的回抱住他。
初時聽夫人有意讓她來服侍老爺,她心裏還或多或少有些不願意,尋思着老爺人已至中年,哪裏比得上這建安城中的世家公子。
可她轉念一想,卻又改了主意。
原本她是想着作爲大小姐的陪嫁,日後定能給姑爺做個通房,但依着如今小姐對她的态度,恐怕此事是行不通了。
與其将來被随意配個車夫管家了此一生,她何不跟着老爺做個姨娘體面!
何況——
她不比那些外面買回來的,知根知底,老夫人也放心。
萬一哪日有孕,保不齊母憑子貴,日子也會更好過。
這般一想,盈心便樂不疊地入了容敬的房中。
孟姨娘在院中聽聞此事時,險些沒氣得背過氣去。
她前腳剛被禁足,後腳就有人爬到了容敬的床上,若是再被她生個兒子出來,豈非又要與她的孩子分一杯羹!
更重要的是……
倘或是旁人也就罷了,竟然是盈心!
被自己養的狗反咬了一口,這口氣孟姨娘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姨娘安心,不過是個沒有依仗的小蹄子,能翻出什麽天去!”蘭蕙并不把盈心看在眼中,絲毫不覺得她是個威脅。
“若隻是她,我自然不怕。”孟姨娘憂心忡忡的歎道。
如今楚千凝如同掙脫牢籠的老鷹,根本就不服他們管教,甚至屢屢反撲,着實令人心驚。
加之——
江氏和容錦仙仿若開了竅一般,再不複當初的倨傲清高,反而屢屢給她下套。
好在老夫人尚顧忌着孟家,并不會真的将她如何。
“絡兒的婚事不能再拖了……”若是他能盡快生下一個男孩兒,那即便眼下是庶子也無妨。
“奴婢聽說欽陽侯府的二小姐對大公子甚是滿意,您無需擔憂。”蘭蕙寬慰道。
“唉……但願别再出什麽岔子了……”
幽幽歎了一句,孟姨娘的眼中滿是憂愁。
世事無常,誰又能說得準呢!
*
不日,欽陽侯府宴請城中的公子小姐過府赴宴,容錦仙臉上未愈沒有出席,楚千凝要去甯陽侯府探望黎阡陌,也未前去。
到頭來,尚書府便隻有容錦晴一人前去。
冷畫等人陪楚千凝坐着馬車去侯府,路上看到不少的車架往相反的方向駛去,不禁撇了撇嘴,“什麽勞什子的宴會,竟有這麽多人趕着去!”
“齊家的大小姐乃是宮中的怡敏貴妃,單是這一點,就足夠衆人争相巴結了。”更何況欽陽侯府的地位擺在那。
“貴妃有何了不起!”冷畫不以爲然。
“你這丫頭,怎這般大膽?”輕羅詫異的看着她,“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
“嘿嘿……”
吐了吐舌頭,冷畫朝她做了個鬼臉。
馬車停在侯府門前,輕羅兩人先下來,然後才扶着楚千凝走下馬車。
不想才站穩,便見一條暗紅的軟鞭甩至階前。
啪——
輕音脆響,揚塵而起。
輕羅和冷畫下意識将楚千凝護在身後,警惕的看着不遠處的綠衣少女。
單看長相,便可知她與黎阡陌的關系。
“容府的車駕……”黎阡晩眯眼掃了一眼旁邊的馬車,語氣輕蔑,“你便是那病秧子未過門的媳婦兒,楚千凝?”
“你怎麽說話的!”冷畫不甘示弱的瞪着對方,一嗓子便令周圍百姓住了腳,紛紛看了過來。
“好個無禮的丫頭,我今日便替你主子好生管教你一番。”
說完,她再次揚起手中的鞭子揮舞而來,卻被輕羅一把接住,未傷及分毫。
而這一幕,卻恰好被人群的一人瞧見,細心記下。
見狀,黎阡晩上下掃了她兩眼,神色倨傲,眸中閃過一抹興味,“沒想到還有個高手……”
輕輕拍了拍輕羅的肩膀,楚千凝示意她和冷畫讓開,而後緩步走向黎阡晩,眉眼輕揚,挑釁道,“這是哪家無禮的小姐,見到本郡主竟不知要請安嗎?”
“呵……”黎阡晩冷笑,“郡主?你也配?”
“配與不配不是你說了算的,陛下親降聖旨封我爲‘雲安郡主’,你見我不拜便是藐視皇家威嚴,此等大罪你擔當得起嗎?”
聞言,黎阡晩抿唇,狠狠瞪着她不再吭聲。
“怎麽,還不施禮問安?”楚千凝的聲音又沉了幾分。
“……臣女,見過雲安郡主。”
不甘心的低下了頭,黎阡晩猛地将鞭子抽回,用力的纏在腕上。
見她終于規規矩矩的施禮,楚千凝卻遲遲不曾叫起。
直到見甯陽侯從府内匆忙而出,她方才一改剛剛的嚴厲之色,和顔悅色朝黎阡晩笑道,“起身吧。”
“算你識相!”
“不識相的人是你。”楚千凝面上含笑,卻低聲反唇相譏。
“你……”
“晚兒,不得無禮。”黎延滄快步走到兩人面前,見四周圍了不少的百姓,臉上便有些挂不住,“郡主裏面請。”
“侯爺多禮,萬不敢當。”
口中說着推辭的話,楚千凝卻毫不客氣的擡腳走進府内。
這府裏的關系已然如此,也不差她太多添一筆。
何況——
依照黎阡陌和黎阡舜的關系,縱使自己安分守己,恐怕對方也不能相容,不如潇灑自在些,免得委屈了自己。
當然了,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便是……
她很不喜歡别人管黎阡陌叫“病秧子”,哪怕她知道他身體無恙,哪怕她知道,他強大到根本不需要她的保護。
可是,心裏就是不痛快的很。
未去正廳落座,楚千凝直接去見了黎阡陌。
彼時他正虛弱的躺在榻上由太醫診脈,聽鶴淩說她到了,頓時激動的要起身,卻忽然咳嗽不止,聽得人揪心。
“咳咳……咳咳咳……”
“世子爺稍安,切記不可太過激動啊。”見他如此,太醫不禁叮囑道。
“有勞太醫了。”有氣無力的回了一句,黎阡陌倚在榻邊,盲目的朝前伸出手,“凝兒,過來我這兒。”
盯着衆人的視線走進内間,楚千凝配合的問了一句,“身子如何?”
“無礙……”他輕聲回道,勉力扯出一個微笑,“你無須擔心,近來我覺得身子輕便不少,昨日不是還走了許久的路?”
“如此就好。”
太醫在一旁聽着兩人的對話,心裏卻有些可憐楚千凝。
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竟要嫁給這般短命之人,實在是可憐啊……
退出黎阡陌寝房的時候,他甚至還在搖頭歎息。
見狀,楚千凝心裏倒是愈發佩服起黎阡陌來。
究竟他是怎麽做到瞞過這麽多人的?
察覺到她凝在自己臉上的視線,黎阡陌揮退了房中的下人,随即摘下了眼睛上的白绫,湊到她面前讓她細瞧。
“好看嗎?”他笑問。
“嗯。”
伸手撫過他那雙清亮的眼眸,楚千凝好不羞澀的點了點頭。
他的眉眼生得極好,特别是這般專注的望着她時,格外的吸引人。
想到他昨日的異樣,她的指尖微微輕顫,而後柔聲問他,“幾時恢複的?”
昨日從容府離開的時候,他的眼中還赤紅一片呢。
斂眸,黎阡陌難得有些不自然的說,“……回來便好了,你無須擔心。”
“到底……爲何會這樣……”
這個問題她之前就問過,可他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
如今他們大婚在即,他總不該再對她有何隐瞞才是。
“你果然想知道?”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黎阡陌忽然伸手将她攬進了懷中,似是防止她聽到中途便逃跑的樣子。
“很想。”
歎了口氣,他方才接着說,“還記得我與你講過的那個夢嗎?”
“記得。”
“尋常時候,隻要夢裏有你,皆是美夢……”黎阡陌彎唇輕笑,眼中卻透着絲絲落寞。
明顯感覺到他的聲音都沉了下來,楚千凝的心不自覺的揪起。
他說“尋常時候”,也就是說,有特殊情況。
“可直到有一次,我夢見你死在了我懷裏……”
眸泣血淚,發若霜染,遍體鱗傷,渾身血污。
那是一個噩夢。
一個隻要他回想起,就會冷汗連連,無可自控的噩夢。
醒來之後,他就發現自己變了模樣。
如夢中的她一樣,雙眸赤紅,神色冷然,和平時的自己很不一樣。
像是心裏有什麽東西被釋放了出來,他的想法和行爲會變得偏執,即便心裏很清楚後果,卻依然孤注一擲的要去做。
後來,他偷偷潛入楚家,在她榻邊守了整晚,眼睛竟意外恢複了。
回府後的幾個夜裏,他甚至不敢入睡。
明明隻是一個夢,可那股鑽心之痛卻令人難以忍受。
失去她這件事,他隻在夢裏體會,便已撕心裂肺,是以他從不敢想象,倘或于現實中發生,他會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
“凝兒?”見她始終低着頭,黎阡陌不安的喚她。
“夢裏……你還看到了什麽……”楚千凝的聲音很缥缈,輕的幾不可察,她緩緩的擡起頭望向他,眸中水光閃動。
黎阡陌擡手撫過她的眼角,輕聲笑道,“好像……這裏有一塊很漂亮的印記,像月牙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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