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香薇俯身施禮,心下不免擔憂。
二小姐神智不清,這般情況若是被外人瞧見,恐于名聲不利。
隻是……
瞧着宋捕頭來勢洶洶的樣子,香薇心裏愈發不安。
“京兆府奉命緝拿采花賊,說是看見一道黑影潛入府裏,直奔望月居這邊而來,你們可有覺察到什麽異樣嗎?”
“回老爺的話,一切無恙。”
“晴兒呢?”
“小姐已經歇下了。”香薇恭敬回道。
見正房内一片漆黑,容敬點了點頭,對身邊的捕頭宋濂說,“如此,許是諸位看錯了。”
“容大人,此事已經驚動了陛下,茲事體大,還望體諒卑職等人。”宋濂雙手抱拳,神色恭謹,一副盡職盡責的模樣。
對方連景佑帝都搬了出來,容敬自然不好再拒絕。
皺了皺眉,隻能揮手讓他們進去搜查。
好在宋濂也是個機靈的,讓下屬在下人房中仔細檢查,唯獨沒有驚動容錦晴。
怎麽說這都是尚書府的小姐,若是今夜讓他們進去搜查采花賊,怕是明日一早這件事情就會被傳的沸沸揚揚。
“啓禀大人,未見賊人蹤迹。”
“屬下這邊也是。”
派出去的捕快一個接一個的回來,卻無人發現那采花賊的身影。
就在宋濂準備率隊離開的時候,不想正房中忽然傳出一聲尖叫。
“啊!”
“二小姐?!”香薇一驚,趕緊開門一溜小跑進去,見容錦晴神色驚恐的盯着某一處,吓得面無血色,冷汗連連。
“有人!那兒有人!”
容錦晴一邊聲音尖銳的叫喊着,一邊顫抖着手指向屏風後面。
“诶……”香薇欲開口阻攔,卻已經來不及了。
宋濂等人在外面聽到聲音早已沖到了廊下,此刻又聞采花賊現身,一時顧不得許多,紛紛沖進房中準備緝拿犯人。
閨房之中忽然闖進這麽多男子,容錦晴下意識往香薇身後躲,羞惱的滿面通紅。
這群是什麽人,怎敢如此無禮!
砰——
院中忽然發出一聲巨響,隻見一道黑影極快的閃過,眨眼之間便溶入了茫茫夜色當中。
“快追!”
“何人拿住采花賊,陛下賞銀千兩。”随着宋濂話音落下,那些捕快紛紛追擊黑影而去,隻留下容家父女倆面面相觑。
“形勢所迫,多有得罪,還望尚書大人見諒。”
“嗯。”容敬的臉色很是難看,卻并沒有向宋濂問責。
直到京兆府的那些人都離開之後,他才猛地轉頭瞪向容錦晴,方才要說什麽,卻被匆匆趕來的孟姨娘給打斷,“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兒了?”
“你自己去問她!”容敬冷聲喝斥道。
“姨娘……”容錦晴被容敬吼的一臉茫然,滿心委屈的望着孟姨娘,根本不明白對方爲何發怒。
她的房中驚現采花賊,她被吓得魂不守舍,爹爹不細心寬慰也就罷了,怎還拿她撒氣?
越想越覺得委屈,容錦晴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香薇,這是怎麽回事啊?”
“這……”香薇小心翼翼的瞄了容敬一眼,然後才将事情的原委仔細道出,可話才說了一半兒就被容敬怒聲打斷。
“被噩夢驚醒?!”他不悅的皺眉,“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爹,您在說什麽呀?”
“你分明知道京兆府的人在緝拿采花賊,還故意尖叫引起他們的注意,豈非有意敗壞自己的名節!”容敬的面容很是猙獰,顯然是動了大氣。
“老爺,小姐她怎敢如此……”孟姨娘低聲軟語的爲容錦晴解釋。
“她不敢?有什麽是她不敢的!”采花賊明明在院中,若不是她指着屏風叫喊,怎會讓宋濂等人有機會闖進來。
如今名節有損,他日便無須進宮爲妃,她必然是打的這個主意。
想通這其中的關節所在,容敬瞪着容錦晴的眼神便好似刀子一般鋒利,令人不敢直視。
恐這父女倆的感情越鬧越僵,孟姨娘趕緊開口解釋,“老爺息怒,您細想想這件事,女兒家的名節比命還重要,哪裏有女子會做這樣的事情,此事必然有何誤會。”
“哼,都是你給她慣的。”
“……是妾身的錯。”孟姨娘柔弱的認錯。
“老爺……”香薇試探着開口,“京兆府的人來之前,小姐便已經驚醒了,奴婢不敢胡言,您莫要冤枉了小姐。”
“會有這樣巧的事?”容敬明顯不信的樣子。
“您有所不知,自從二小姐被大小姐養的那隻貓抓傷之後,時常會于夜間驚醒,今夜便是如此。”
冷冷哼了一聲,容敬還是十分的惱怒。
見狀,孟姨娘适時開口道,“老爺,今夜的事情還須您從中周旋,若是傳到外面去,不光小姐的名聲不好,恐也會連累到您。”
“知道會連累到我還生出這麽多事端!”沉沉的擱下手中的茶盞,容敬氣得拂袖離開。
出門之前,他語氣森冷的丢下一句話,“既然夜不安寐,那近來便莫要出去走動了,好生在院裏将養着,老夫人的壽辰也快到了,想想該準備什麽壽禮吧。”
話落,他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身後——
是孟姨娘那張愈發不安的面孔。
說不上是從幾時開始,老爺變的越來越暴躁不安,一出事便對他們諸多埋怨。
明明之前不是這樣的,怎麽忽然就變了呢?
“姨娘,你想什麽呢?”容錦晴出聲喚她,語氣疑惑。
“在想老爺。”
聞言,容錦晴的臉色明顯一沉,顯然心裏還在和容敬怄氣。
孟姨娘知她甚深,隻得出言寬慰道,“你們是父女,無論如何他都是疼愛你的,快别氣了,與我說說,方才到底是怎麽回事?”
雖然香薇已經說過一遍了,可她總覺得不對勁兒。
怎麽會那麽巧,不偏不倚就趕在京兆府追擊采花賊的時候于噩夢中驚醒。
而且——
晴兒說她看到屏風後面有人,後來京兆府的人又見賊人在屋外,可他們不是将房間一一搜查過,并未發現嗎?
聽孟姨娘說起這些,容錦晴也終于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姨娘的意思是,有人設局害我?”想到這一點,容錦晴不禁滿目怒色,“會是誰?容錦仙?!”
之前自己害她不成,如今她便反過來報複。
搖了搖頭,孟姨娘滿臉憂慮,“我也說不準。”
大小姐自然是最有可能的人選,可夢安居的那位,也未必是什麽善茬兒。
自從她來了府裏,這府中生出多少事端!
不仔細想孟姨娘還沒意識到,似乎就是從楚千凝來了容府之後,他們娘三就接二連三的出事,甚至連老爺也不例外。
早在秋屏被發賣出去的時候她就該想到,這丫頭并不簡單。
乍一看,他們似乎相安無事。
可實際上……
楚家的莊田至今還被楚千凝牢牢捏在手中,有老夫人在一旁盯着,便是他們想要下手也難。如今,這府裏的中饋又落到了容錦仙的手上,他們還是什麽都沒得到。
恍惚間,孟姨娘的心裏忽然閃現出一個極爲大膽的念頭。
會不會——
楚千凝早已知道了他們的打算?
思及此,孟姨娘臉色驟變。
容錦晴在旁邊看着,不覺搖了搖她的手臂,“姨娘?姨娘!你這是怎麽了?”
“沒……沒事兒……”
歎了口氣,容錦晴很是有些無精打采的模樣,“爹爹又将我禁足了,也不知幾時是個頭兒。”
“如此也沒什麽不好,你就安心待在院中,好好準備送給老夫人的壽禮,隻要将她老人家哄好了,自然一切都不成問題。”
“也隻要如此了……”
*
夢安居
看着眼前身着夜行衣的兄妹倆,楚千凝噙着笑放下了手裏的佛經,“回來啦。”
“回禀小姐,奴婢與師兄完美完成任務。”冷畫甜甜的笑着,語氣中滿是得意。
“沒被宋濂發覺什麽不妥就好。”
“就憑那個草包想要追上冷畫,再練個幾十年也不可能。”輕羅端過燭台,幽幽來了一句。
被人誇了一句,冷畫笑的更歡。
倒是鷹袂,面露疑惑的朝楚千凝問道,“小姐,屬下有一事不明。”
“講。”
“此事關系到容敬的名聲,他應當不會坐視不理。”即便明日城中有何流言出現,可京兆府那邊一定不會配合。
“你以爲,我讓你們引宋濂他們去望月居,是爲了毀容錦晴的清白?”
“難道不是?!”
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楚千凝柔聲道,“不全是。”
那隻是其中一個目的,效果或好或壞,其實對大局影響不大。
她真正要做的,是讓容錦晴他們父女離心。
表面看起來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時日一久他們也就忘了,可須知滴水穿石,長此以往,他們的關系便難以修複。
就好像鳳君撷和鳳池,一點點懷疑便會演變成無限的猜忌。
在這一點上,容敬和鳳池很像,所以他很了解這位帝王,能夠準确的猜測到他的心思,穩穩的保住尚書之位。
不過——
有她在,一切都将會不一樣。
“小姐,咱們接下來還要做什麽?”
“近來無事,我要安心準備送給外祖母的壽辰賀禮。”頓了頓,楚千凝忽然問冷畫,“讓你尋一位當鋪的老師傅,可找到了嗎?”
“嘿嘿,自然找到了,小姐您吩咐的事情,奴婢肯定辦得漂漂亮亮的。”
誰知她方才說完,便被鷹袂一把掐住了臉,“是你自己辦得漂漂亮亮的,還是我幫你辦得漂漂亮亮的啊?嗯?”
“是你、是你,是你還不成嘛!”冷畫捂着臉,疼得快要哭出來似的,“哎呦……疼……”
“再敢妄自居功……”
“你就廢了我武功,冷畫記住了。”撇了撇嘴,冷畫可憐兮兮的接着說。
見他們打打鬧鬧的樣子,楚千凝也不禁放松的彎了唇,“時候不早了,你們也回去歇着吧,有輕羅在這兒就好。”
“是,奴婢告退。”
“屬下告退。”
待到那兄妹倆離開之後,楚千凝再次拿起筆準備繪那幅百壽圖,垂首間,頸上墜着的那顆菩提子滑出衣襟,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她略微一怔,而後将其解下放在掌中細看。
自從虛雲大師給了她這顆菩提子,她便日日佩戴在身上,夜裏偶爾便會夢到些模糊的場景。
楚家、容府、幽月宮……
天邊的那抹血色殘月,眼前那道白色的如玉身影。
可惜的是,她始終看不清那人是誰。
柔軟的指腹輕輕摩擦過粗糙凹凸的表面,不知劃到了哪一處,指尖忽然被刺破,豔紅的血珠滴在了黯淡斑駁的菩提子。
刹那間,鮮血暈染開,順着凹槽處仿佛有生命般似的在流動。
顧不上指尖的刺痛,楚千凝愣愣的坐在那,眼神發直的盯着手裏的這顆珠子,腦海中徐徐閃過前世的那些畫面。
菩提樹下,白衣男子手執利刃,毫不猶豫的刺進了自己心口,鮮血染紅了他的素白衣襟,也豔麗了手裏的扶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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