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微動,楚千凝望着自己光秃發黑的指尖,心如死水。
見她終于不再笑了,容錦晴也慢慢平複了自己的情緒,又變成了那般溫婉動人的嬌柔女子。
“表姐,你可曾好奇過,殿下爲何會選中你來幫他完成這步棋?”她輕聲問道,語氣中透着一絲散漫和笑意。
楚千凝沉默着沒有回答,但容錦晴知道,她聽見了。
是呀……
京都女子何其多,緣何偏偏選中了她?
難道看她錯付情衷,爲他失魂落魄,他很開心嗎?
楚千凝想,大概是因爲她最合适吧。
依照鳳君撷的身份,他便是娶個侯爵家的嫡出小姐也綽綽有餘,但若真的如此,就很難讓世人相信他是真的傾心于那名女子,而非是她的家世。
可她就不同了……
雖然原本也是禮部尚書家的嫡出小姐,但畢竟隻是曾經。
爹娘俱已不在,便是舅父身爲戶部尚書,可鳳君撷沒必要放着尚書府正兒八經的小姐不要而選擇她一介孤女。
如此,他僞裝出的深情才會更加純粹。
讓所有人都誤以爲,他當真傾心于楚家小姐。
像是猜到了楚千凝在想什麽,容錦晴手持絲絹掩唇輕笑,聲音清靈動人,“表姐素來聰明,難道就沒發現事情太過湊巧了嗎?”
湊巧?!
擡眸望向容錦晴,楚千凝的眸中流露出一絲疑惑。
她什麽意思?
“知道嗎?”容錦晴輕輕挑起楚千凝的下颚,漫不經心的對她說,“我最喜歡你這副被蒙在鼓裏的愚蠢表情了。”
話落,眸中笑意盡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厭惡,“念在你我姐妹一場的情分上,以往在尚書府你又對我照拂良多,我便告訴你吧。”
容錦晴居高臨下的看着楚千凝,微揚的唇角殘忍至極,“姑母和姑丈的死并非是一場意外,禮部尚書府的那場大火,本就是我爹和陛下一手策劃的,否則的話,你以爲憑你自己的能力就能逃出生天嗎?”
“你說……什麽……”
大概是她眸中終于有了一絲情緒,容錦晴“好心”的又複述了一遍,“我說,是你心心念念的陛下親手害死了你的爹娘。”
楚千凝聽的句句真切,卻字字刺心。
眸光忽然變的渙散,眼神空洞而又死寂。
恍惚間,她似是看到了爹娘被烈火吞噬,口中不停的在向她呼救,她想沖過去将他們從火場中拉出,卻發現自己腳下凝固着鮮血,一步也動彈不得。
漫天的火光中,映着鳳君撷俊美無邊的容顔,冰冷的令人心底發寒。
是他,讓爹娘葬身火海,令她痛失雙親!
也是他,爲一己私欲,生生殘害了尚書府幾十口人命!
鳳君撷、鳳君撷……
“啊!”尖銳刺耳的女音劃破了宮中寂靜的長夜,帶着無盡的凄楚和恨意,令人聞之,心底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喉間忽然湧上一股腥甜,楚千凝伏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鮮血。
她渾身血污,長發未挽,滿頭銀白。
映着眼角那一抹詭異的暗紅,妖冶魅惑,奪人心魄……
殿外陰雲忽起,擋住了天邊的一抹殘月。
夜風夾雜着血腥之氣吹入殿内,揚起她銀白的發,似仙似妖,令人移不開視線。
容錦晴被吓得猛地往後退了一步,眸中驚懼未退,連指尖都在輕顫。
意識到自己居然會害怕楚千凝,她目露不甘,眸光陰鸷可怕,忽然拔下頭上的金簪,沖着對方的臉狠狠劃去。
她最恨的就是她的這張臉,今日定要将其毀了才解氣!
可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她的手腕卻忽然一痛,金簪脫手掉在了地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但此刻已經無人顧及。
殿内忽然出現的明黃身影,令所有人都惶惶不安的跪了下去。
夜,靜的有些可怕。
朦胧間看着眼前的明黃服飾,楚千凝斂眸,強撐着身體從地上坐起,眼角血淚未幹,映着鬓邊的銀發更見紅豔。
再見鳳君撷,不想竟是這般情景。
其實被鳳池幽禁宮中的這幾年,她雖一心等着他回來,但卻并未癡心妄想能夠再與他長相厮守。
世人眼中,她被困宮中多年,清白早已不在。
即便她不顧那些流言蜚語,可這具殘破的身軀又如何能夠再伴他左右!
清曲已斷,弦音已亂……
癡心等他回來,不過是想親眼看着他踏上九五至尊之位,告訴他,她一直信守諾言,安心待他歸來。
楚千凝想,她半生流離,一世跌宕,得他恩寵,她無以爲報,若能以此殘身爲他做些什麽,她心裏是願意的。
扶桑花落之期,她會飲一杯毒酒,從此再難看到重開之日。
卻原來……
她從不知他,他從未信她。
斷念已殘,餘情已逝。
唯有恨意,滔滔不絕……
“陛下……”
“閉嘴!”
容錦晴剛一開口,卻被鳳君撷冷聲喝斥了一句。
他本就生的極好,素日一笑便好似天地都黯然失色,然此刻面沉如水,便自帶一股威嚴,讓人惶惶不敢直視。
被他這般一吼,容錦晴也不敢再多言,捂着發紅的手腕退至一旁,可眼神卻依舊陰毒的瞪着楚千凝,眸中恨意滔天。
鳳君撷居高臨下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眸光冰冷,神色淡漠。
全然不複往昔的深情款款,冷漠的可怕。
楚千凝撐在地上的手緊握成拳,微垂的頭映着地上的一灘血水,她看着自己眼角的那枚血月胎記,眸光微閃。
她緩聲開口,聲音帶着一絲微啞,“陛下今日……貴腳踏賤地……”
漫不經心的語氣,好似她心間所有的怨氣都随着滿身血淚流淌幹淨,剩下的這具皮囊了無生氣,任人擺布而已。
她始終微垂着頭,不曾看向鳳君撷。
後者沒有說話,隻揮手讓殿内的人紛紛退下。
待到此處隻剩下他們兩人,鳳君撷才終于開口,“你都知道了?”
聞言,楚千凝涼涼一笑,“知道什麽?陛下要納容錦晴爲妃嗎?還是容敬即将官拜宰相亦或是封侯加爵?又或者……是指陛下曾經殺害我爹娘,然後再利用我迷惑世人……”
“你在怪我?”
“怪?”楚千凝忽然癡癡一笑,眸光潋滟,更見妖娆。
可随即,笑意變的森然,“你錯了,我恨你!”
恨容敬、恨容錦晴!
不過……
那父女倆已經無足輕重了,因爲她已經可以預見他們的結局。
狡兔死、走狗烹。
殘害忠良、蓄意謀反……樁樁件件都有容家參與其中,隻怕還不止這些。
鳳君撷如今既然要除掉她,将來自然也不會放過容家。
隻是可惜,她恐怕是見不到那天了。
擡手緩緩的撫過自己眼角的那枚月牙形胎記,楚千凝忽然妖娆一笑,“鳳君撷,你應該很在意我這張臉吧……”
不知是不是被楚千凝說中,鳳君撷的眸光倏然一凝。
她終于擡起頭望向他,蒼白的臉頰上映着兩道觸目驚心的血淚,眼角的血月胎記顔色愈深,顯得更加詭異妖豔。
鳳君撷不讓容錦晴毀了她的臉,自然不是因爲于心不忍。
因爲,這條命、這張臉,對他還有些許用處。
這般想着,楚千凝斂眸掩住了眸中的一抹冷芒,握着不知幾時出現在手中的金簪,狠狠的刺進了自己的心口。
刹那間,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