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州,湘雲館。
一處雅緻小間,外面雖然是晚春時節,有些寒涼之氣,但房中置着兩個青銅火盆,熱流蒸蒸,溫暖如仲夏。
房間優雅,桌案、書架、梳妝台、衣櫃等都是上等梨花木,雕紋優美,極是雅緻。
“阿嚏,阿嚏——”柳墨濃蜷縮在被子内,發着高燒,不斷打着噴嚏。
由于下午意外落水,掉落河中,差點丢了性命,哪怕被救醒了,但是寒冷河水浸泡,加上驚吓過度,整個人回到香閨内,臉色蒼白一直未退,并且開始發燒了。
湘雲館的老鸨桑媽媽已聽到消息,也驚慌失色地趕過來,詢問原由:“哎喲,這是鬧得哪一出兒,好端端的,怎麽就落水了呢?不會真像外面傳的,想不開了吧!墨濃,你怎麽這般傻呢,即便是名列花旦之末,那也是四大花旦,可非普通倌人可比的。”
柳墨濃搖頭苦笑道:“媽媽,真的并非墨濃故意投河,實在是……老毛病又犯了,本來今日遊船,爲了放松心情,出去透透氣。但聽到附近畫舫上有人唱起了一首新曲“蝶戀花”,内容是一首絕妙好詞,便站在船頭傾聽着,可能是近日疲勞,睡眠不足,頭暈症的毛病忽然犯了,就暈倒栽落了河裏……”
湘雲館桑媽媽聽完之後,目瞪口呆,想不到竟然是這個原因。
她也知道,柳墨濃的睡眠一直不好,小時候在廣陵城時,經曆了北周軍攻城,她家人慘死,給她造成了一些心理陰影,從此睡眠不好,時常會頭暈,體質纖弱一些,這次差點丢了性命,也替他捏了一把汗,陣陣後怕。
桑媽媽憂心道:“可是,現在外面都傳開了,湘雲館的柳行首,自覺沒有争奪花魁希望,擔心再次名譽掃地,投河自盡……”
小荷氣憤道:“這肯定是有些人嫉妒我家小娘子,在背後亂嚼舌根,故意抹黑!”
“還有人說,墨濃落水後,被一個男子救上船猥亵,那人有女屍癖,對墨濃身子一頓狂親。唉,導緻墨濃現在的聲譽大受影響,原本許多預定這幾日請她陪宴的金主兒,全都退了預約,改成紅袖坊、翠薇閣等其它花樓去了。”桑媽媽輕歎一聲,臉上帶着濃濃痛惜之色。
“哼,都怪那個登徒子!”小荷憤憤不平,當時她可是親眼看到,那個蘇宸如何擺弄她家小娘子的嬌軀的,一會翻來覆去,然後還雙手襲胸,又嘴對嘴的親吻,占盡了便宜。
平日裏,達官權貴,巨賈金主,想要摸一下柳墨濃的小手,也都是難實現的。但這一次,柳墨濃幾乎被一個男人占盡了便宜,各種傳聞抹黑,因此許多金主兒,就覺得她不清白了,或是帶了一些污點,自然取消了陪宴的預約。
柳墨濃目光平靜,搖頭道:“是他救了我一命,否則,我現在已經死了。而且當時情形緊急,我相信他那般做,也都是有原因的;何況,他也提到過,事急從權,可能有所冒犯,讓我多包涵,可見,那些孟浪舉動,并非他有意輕薄!”
“哎呀,墨濃啊,這都什麽時候了,你的清白名節,都會毀了,你還替他說話,還是考慮一下自己的處境吧,湘雲館幕後金主兒,可是對這件事非常不滿,萬一,找人替換了你,今後兒你可咋整啊!”桑媽媽替她擔心道。
“以前未做花旦之前,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呗?”柳墨濃輕歎,似乎并不很在意失去今日的身份地位。
桑媽媽搖頭輕哼:“還回的了頭嗎?墨濃,你醒醒吧,看看上一位花旦,她的下場如何?你登上了花旦之位,别人就會寵你敬你,許多權貴想要得到你,但是也要有所顧忌,可你一旦人氣不在,從花旦位置下來了,那麽許多有權有勢男人都會來欺負你一回,想要把你娶回去做小妾,或是枕宿風流一晚,除非你能贖身出去,可是這過氣花旦贖金,那也是一筆巨款啊,你哪裏湊得夠!”
柳墨濃本就有些虛弱發燒,聽到這些,自覺凄苦,默默流淚,也不吱聲了。
貼身丫鬟小荷在身旁,見自家小姐流淚了,她也不自禁跟着抹淚。
老鸨桑媽媽眼珠一轉,出主意道:“不如,咱們找人诋毀那位蘇公子,甚至找人寫訴狀,告他一下,讓潤州城人知道你受了委屈,這樣可以博取潤州城内士子和百姓的同情,如此把名譽受損會降到最低,打同情牌。”
原本虛弱的柳墨濃,聽到這一句後,立即眼神變得堅定,搖頭道:“不行,我柳墨濃雖然是風塵女子,但是也不會做那恩将仇報,毫無信義之事,如是那般違心,一輩子難安,還不如死了的好。”
“你,你這丫頭,這麽就這麽剛烈呢!”桑媽媽感到又生氣有無奈,要不是這柳墨濃性子倔強一些,不夠八面玲珑,虛情假意,也不至于排在三四位了;論個人才學和容貌,在四個花旦之中,絕對可以奪得魁首的。
柳墨濃不答,眼神看向自己的床榻上空,輕輕喃道:“梅花雖傲骨,怎敢敵春寒?若更分紅白,還須青眼看!”
她吟出的這首詞,乃是南朝齊時期,錢塘第一名伎蘇小小所做,暗示做人不能不分青紅皂白!
蘇小小祖上曾爲東晉官,從江南姑蘇流落到錢塘後靠祖産經營,成了當地較爲殷實的商人,在蘇小小十五歲時,父母謝世,于是變賣家産,帶着乳母賈姨移居到城西的西泠橋畔生活,由于能歌善舞,公藝傾絕當時,常與當地文人雅士們來往,身邊愛慕者衆多。
然而造化弄人,她在西泠與一位少年才子阮朗相遇,一見鍾情,結爲伴侶;但不幸後來被阮郁始亂終棄,使得佳人日夜思念,備受煎熬。
當時上江觀察使孟浪因公事來到錢塘,身爲官員不好登蘇小小之門,于是派人請她來府中,沒想到蘇小小架子很大,催了幾次方來,孟浪決定要難爲她一番,于是指着庭外一株梅花脅迫她當場做詩。
于是,蘇小小從容不迫地作出了這首“梅花雖傲骨,怎敢敵春寒?若更分紅白,還須青眼看!”。
後來,蘇小小因爲得罪權貴受了欺負,回到家中時已染了風寒,身邊賈姨娘勸她自重身子,她卻爲自己榮華享盡,感情不在,無可留戀,不再進藥,年方十八便逝去了,獨留春香芳影于人間。
今年的柳墨濃也恰好也十八歲,同樣染了風寒,處境不好,心中便與那南齊名妓蘇小小,有了共鳴的感觸。
“真拿你沒法子!”桑媽媽拗不過她的性子,搖頭輕歎,隻能退出了柳墨濃的閨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