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上人如潮,萬戶居百坊。
雖然嚴格說起來,目下的洛陽城格局隻是八十一坊,但真正的生民數目又何止萬戶。
啓泰六年行台曾經做過一次比較細緻的統計,當時洛陽城民戶合共四萬七千餘戶。這還僅僅隻是在籍的民戶,并不包括各地所征發的役力、戰場俘獲的苦役以及入洛拱衛的軍伍。
當然, 現在這個數目已經不甚準确,啓泰六年的時候,洛陽城仍然還沒有營建完畢,規劃中最起碼有三分之一的坊區還處于閑置或者在建狀态。
啓泰七年的下半年,雖然黃河下遊有大規模的戰事發生,但主要的動員還是集中在青、兖、徐三州之間,對于洛陽的經營與發展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
而啓泰七年又是行台省裁事務的一年,随着大将軍西巡長安, 對于關中的全力複建告一段落,雖然緊接着又有陝北戰事展開,但那主要還是由各路軍府參與,此前派往長安的許多民戶役力則開始大規模回撤洛陽。
再加上數年前西征關中之際,所收撫的衆多苦役,他們以力償罪,在經過數年的勞作之後,也開始漸漸的放免入籍,主要的落籍地點便是洛陽。
所以盡管距離上一次的普查距離并不算太遠,但如今洛陽在籍民戶卻有了非常大幅度的增加,如今保守估計,洛陽城居民起碼已經達到六萬戶之多。
六萬戶的民衆,哪怕隻是以最保守的五口之家來估算,洛陽城的居民,也已經超過了三十萬之多。同樣的,這也并不包括那些在役、在軍的卒力。
跟史上一些盛世都邑人口相比,洛陽城的三十萬人口并不算太出色。但如今的行台,還沒有收盡故土、遠談不上大一統,且正式的大規模營建還是在啓泰改元之後, 期間行台還在全力推行西線戰略,到如今,已經将江東的建康城遠遠甩在了身後。
洛陽能夠在短短數年内擁有這麽大的規模,主要還是大将軍在定亂關中、确立朝内第一人的地位後,同時也确定了興治思路,那就是全力推動區域中心節點的建設,以這些大邑作爲節點構建網絡,達到提領區域的效果。
因是過去這幾年的時間裏,不獨洛陽發展迅猛,另有江東的餘杭、淮南的廣陵、淮北的彭城以及襄陽、江陵、豫章等地,俱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進益。
将人力、物力集中于區域節點上,不獨獨能夠大幅度提升各種資源調度、配給的效率,更重要的則是能夠大幅度的降低行政管理上的成本。
雖然行台過去這些年,也一直在培養庶務、吏事人才,并且配合以甲兵歸耕、入治鄉裏,但若泛及所有在治區域,還并不能達到完全取代鄉裏豪宗的地步。
過于放任人力、物力分散鄉野,這些土豪宗門仍有大片的蔭庇空間。眼下的行台仍是軍事爲重,并沒有太多的精力建設覆及鄉野的監管系統,這種策略也是暫取權宜。
而在這些民衆聚集的區域大邑中,也都遍設州學、郡學,儲備相關人才。等到軍事上的壓力緩解下來,四邊安定之後,便可以推動轟轟烈烈的生民歸鄉,以決堤之勢沖擊各地鄉野仍然存留的宗戶鄉勢秩序。
不過就算有着行台的政令督導,洛陽城發展到如今的規模,也已經暫時達到了一個臨界點。在大的局勢沒有發生劇烈變革之前,很難再作進一步的提升。
如今的整個河洛地區,所有民屯戶耕都要用來維持如今洛陽城的規模。就算是這樣還稍顯不足,還需要來自豫南幾郡的補充。
但是這種資源聚集的好處也是極大,大将軍在十月中返回洛陽,正式下達征發軍令準備明年向河北發起總攻。臨近年關時節,單單洛陽一地便已經動員起超過五萬的民夫役力,向荥陽、河内等地派遣,爲各路大軍的集結先作鋪設。
所以此前年初大将軍府向河北下達最後通牒所言的七月大軍出動,也是頗有迷惑意味。等到來自江東的補充之後,五月時節,王師基本已經可以大舉北進攻打羯國。
就算物用方面還有一些勉強,但五月入夏之後,後路水運包括可以直接聯通會稽的海運貫通,也能在九月、十月中完成第二輪的補充。
因是眼下整個行台,無論文武,可以說是俱都磨刀霍霍、待宰豺狼。至于其他的事務,都要暫時放在一邊。
三月上巳節過後,遼地動亂的情況傳回洛陽。因爲去年的戰事中,王師已經開始染指渤海、并且設立了沿海的據點,這大大縮短了與遼東傳遞消息的周期。
得知這個消息後,沈哲子也是由衷喜悅,連連向衆人感慨表示:“溫弘祖才器壯成,直追其父,大事已可托付!”
沈哲子所以喜悅,還不僅僅隻在于遼地動蕩會在之後的戰事中給羯國造成多大的牽制。局勢發展到如今這一步,王師北進的步伐絕不是偏處一隅的遼地能夠影響到的。
過去這幾個月的時間裏,河北局勢又有了新的變化。羯主石虎退縮遷都自不必多提,随着行台發出最後的通牒、誓要将羯國趕盡殺絕的态度越發明顯,邺地的麻秋也終于扛不住壓力,放棄邺地往襄國方向撤離。
邺地羯軍的退去,意味着完整的黃河戰線已經盡數爲王師所掌握,行台可以在這條河線任意一個地點集結、投入兵力而不會遭到羯軍的騷擾,太行山以東的冀南區域已是唾手可得。王師渡河之後的前期戰事将不會遭到任何的阻撓,正宜趁此銳勢,直攻石虎所擁羯國最後的主力!
因此就算遼地沒有變故發生,五月開戰已成定局!甚至于就連荊州軍已經攻入漢中,請求繼續增派力量直搗益都,行台批複也僅僅隻是量力而行,爲的就是集中更多的力量投入到這北伐的最關鍵一戰中!
荊州軍所以向行台求告增援,則是因爲隴右庾曼之這一路兵力突然撤離了漢中,而荊州軍目下主力則停留在巴郡與江陽,正在窮攻那裏的山越、傒蠻等依附成漢的部族。庾曼之的撤離令得成漢益州北部壓力頓減,使得荊州軍後續推進變得困難起來。
至于庾曼之的撤離,也是無可奈何。去年年中,涼州的張駿突然死了,消息傳來的時候,大将軍已經離開關中東行,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也并沒有太吃驚,隻是告令行台官員們評議之後稍作追贈,并傳旨扶立其嗣子張重華。
眼下的行台,并沒有更多精力幹涉涼州事務乃至于将之徹底收回,而且涼州嗣序也很清楚,張駿在世時便已經确立了嗣子張重華的地位。張重華這個年輕人,沈哲子在關中也稍作接觸審視,基本頭腦還算正常,在見識到行台的底蘊實力後,也有望保持其父藩屬路線而不變。
在這樣的情況下,行台隻需要順水推舟即可,至于未來如何,那就容後再論了。可意外還是發生了,張駿死的時候,張重華還在歸途中,其庶兄張祚連結一批張氏宗屬,稱得張駿遺囑,任其都督張掖、酒泉、敦煌、西海四郡諸軍事,基本也可看作要與張重華劃地而治的意思。
涼州張氏宗室作亂,這一點沈哲子倒是也有預知,不過在确定短時間内不會直接幹涉涼州事務之後,倒也沒有太過放在心上。甚至于他内心裏未嘗不是樂見張駿的兒子們彼此失和,但眼下張祚這麽做,大有不答應他的訴求便拒納張重華歸鎮的意思,行台也總要拿出宗主态度。
因是沈哲子才下令庾曼之暫時收兵,将進攻仇池、漢中的軍隊調回隴西等幾郡,一方面派兵護送張重華歸鎮繼嗣,另一方面便是确保張氏家務糾紛不要影響到隴右局面。
至于隴右軍隊回防所帶來的攻勢漏洞,也隻能先由毛寶率領襄陽軍衆填補,隻是想要再恢複此前局面,肯定也還需要幾個月的調整期。他給此線各路人馬下令也是必須确保戰事不會發生大的逆轉,不可影響到今年河北此役,在此前提下,哪怕放棄一部分先期戰果也是可以的。
總之目下行台一切事務,都要圍繞之後的河北戰事展開,這一點決不動搖。
遼地方面,由于至今行台都還不能直接進行插手幹涉,所以相比其他地方要更複雜一些。溫放之并不會獲得王師的直接支援,還能借着劉群等劉琨餘部去煽動遼地本土勢力,造成不算小的動蕩,給羯國帶來直接實際的憂困,這實在是難能可貴。
在這其中,溫放之所表現出的方面幹才,尤讓沈哲子感到欣慰。這個年輕人已經不再是建康初見那時稚氣濃厚的少年郎,這些年來在北方進行曆練,雖然乏甚出彩驚豔表現,但隻要能夠抓住機會,便沒有放過。
不獨溫放之,最近這些年,越來越多的行台文武逐漸鋒芒展露,許多人已經擁有同心協力、締結新的盛世這樣的才力,這也是讓沈哲子大感振奮的地方。
因爲最近這幾年,行台或者說整個晉國朝廷,已經到了不得不大換血的時候。雖然啓泰改制便進行過一次,但當時還并不算徹底,因于種種考慮,許多中興老人都還虛位在居,可是如今也已經漸漸凋零。
包括眼下,沈哲子收到遼地傳訊的時候,并不在行台官署、也不在他的大将軍府邸,而是在何充府上,前來吊唁何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