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西進上隴第一戰,即就是收複隴城,并沒有發生預期中的戰鬥。
隴城于後世所以知名,還在于另一個地标所在,那就是街亭。時過境遷,風物流轉, 街亭故地早已荒廢,唯一不變的便是此境仍爲奇險要沖,提控東西大勢。
奮武軍西進雖然迅速,但也并不倉促。沈雲也心知王師久遠之後再臨隴上,軍威不可輕挫,凡有些微敗績, 便會造成相當惡劣的後果。所以今次行軍也都是極盡謹慎,奮武軍三千将士凝爲中軍, 後路則是包括揚武軍千數卒衆并三千餘名役卒和數百車架的軍械資貨。
一路大軍浩浩蕩蕩西進,翻山越嶺沖出隴道,可是預想中的大軍屯守局面并未出現,那位于山巒河谷之間的隴城雖然也頗有曆經風霜、飽受兵禍的滄桑痕迹,但卻并沒有什麽大規模的軍衆集結迹象。
不獨沒有軍衆集結,隴城周邊甚至連活動的晉、胡民衆都不多,甚至都不如沈雲沿途所見或收撫的人多,這大概也是因爲隴城雖據地險,但周邊實在不适合聚居,且每有東西流竄之衆途徑于此,若是實力不具,實在談不上安全。
當然此城也并非全不設防,城池并周遭一些垛壘裏不乏人影晃動,不知是盜匪又或周邊一些勢力的探哨,隻是當奮武軍将士們向城池沖來時,那些人并沒有固守頑抗的迹象,而是成群向外逃去。
如此輕易便收取了這隴道上最重要的一座關隘,哪怕沈雲神經大條、少有敏感,也忍不住歎息道:“山河誠是險峻, 但若要求社稷永固,仍需深賴人力啊!”
就連隴城這樣一座重要的關城都沒有那一股勢力據守在此,隴上人心渙散可想而知,盡管目下對于隴上局勢仍然乏甚具體深入的了解,但在察覺到這一點最基本的形勢後,沈雲自然也不會客氣。
他所部人馬卒衆已經幾近萬數,除了四千名奮武、揚武精卒之外,就連那些民夫役力也都是關中精選悍勇壯力,又加上道途中所招撫的一些晉胡遊食,大軍行入隴城暫作駐紮。
沈雲一方面派出幾百精卒沿略陽川向下探望形勢,一方面向後路彙報軍情、并要求增派援師沿隴道駐防,加強對通道的控制掌握。而他自己則親自坐鎮隴城,指揮卒衆盡快修複城防。隻要能夠将隴城這一要塞控制住,早一日還是晚一日攻入隴上,其實區别并不甚大。
随着王師入駐隴城,周邊鄉野之間很快便有騷亂迹象發生,山嶺溝壑之間不乏生民暗聚遠窺,不敢近前,也并不與王師發生什麽實際接觸。
“隴上地勢奇峻,遠異中州之平坦擴大、關中之環帶堅固,渠梁周回如腸道宛轉。舊年盛世經略,也不過依山傍川、憑塞據道,少有深及四野。因是溝嶺之間,多有化外之衆,暗于章法,遠于王道,唯可強勢征驅,難以法令勒牧……”
杜赫的堂弟杜彌舊年避禍河西,也不乏出入隴上的經曆,所以這一次沈雲西入隴上,其人便也作爲參軍追從,向導進策。除了杜彌之外,隊伍中尚有近百人規模的向導人員,未必人人通才,但廣集智力,也能涉及隴上方方面面的風物人情。
那些窺望王師動向的人衆,經由杜彌等人的介紹,沈雲也漸漸有所了解。他們多數都是聚居周邊山野的氐、羌胡衆,從來不知王法爲何,行迹也都荒蠻幾近禽獸。
如此評價倒不是污蔑貶低,而是因爲這些人的确久在荒蠻之地,少于外界穩定溝通,生存之外乏甚制度、教化的概念。與他們交流最有效的手段就是通過暴力征服,樹立起一個強大不可戰勝的權威,如此才可以進行驅使,并灌輸教化概念。
至于他們陰聚周邊,也未必就有與王師爲敵的膽量,更大幾率還是王師軍備實在太精良,激發了他們的貪念,因有黃雀在後的念想,打算趁王師與别的勢力交戰之際殺出而得收漁利。
聽到向導們對那些胡衆的心理分析,沈雲不免一樂。他向來不知忍耐爲何物,更不能容忍這些胡虜之衆居然敢有如此心意。
于是修補城防之餘,沈雲也示意兵衆将衆多物資堆壘于城外平野,直接暴露在周邊胡衆的眼前。果然那些胡衆暴露出貪婪一面,開始向隴城移動,甚至有膽大者接近到了隴城數裏之外。
眼見這些胡衆如此貪貨忘命,待到他們接近至一定的距離,早已經集結于城内角落中的兩營奮武将士直接沖殺而出,繞城回旋,掃蕩一番。
那些胡衆們倒是不乏彪悍,眼見奮武飛騎沖來,甚至還不乏人揮舞着棍棒叫嚣反攻。這些胡卒數量倒是不少,大大小小的隊伍足有數千之衆,大概是自覺人勢衆多,居然大部分都不遠逃而是迎戰攻來。
但是這些本就雜亂的烏合之衆連基本的陣型都不具備,裝備更是簡陋至極,又怎麽抵擋得住奮武精銳的沖殺。奮武軍甚至懶得動用弓弩,直接策馬沖入人群之中,一番沖擊收割之後,野中已是陳屍數百。
那些胡衆們這才意識到彼此戰鬥力根本不在一個等級,開始潰逃飛退,然而奮武軍又怎麽可能任由他們自由進退,一番圍堵收割之後,截留了足足近千俘虜,揮鞭驅趕到了城池之下。
這種程度的戰鬥簡直就如笑話一般,沈雲自城中行出檢看這些俘虜,倒是發現這些胡卒們雖然全無行伍章法,但若具體到每一個人,倒是不乏魁梧雄壯的勇力之徒。
“隴上多悍士,但卻少将才。這些胡卒集聚則散沙,獨行則頑石,若得上将威壓鎮此,收撿丁力深作馴服,不久便可得成精勇之軍。”
杜彌對這些胡卒們倒也并非盡是貶低,還是給出了頗爲中肯的評價:“所以舊年陳安逞威隴上,多有胡部擁從,甚至能與漢趙互爲攻伐,幾成大患。”
“杜君所言确成道理。”
沈雲繞着這些俘虜們行走一周,眼見當中仍然不乏胡卒悍氣濃厚、怒視着他,又不免覺得要将這些胡卒馴成恭良可用的戰卒,遠非旬日短功。
“且先将這些徒衆收作役用,有反抗、私逃者,直接斬首。”
沈雲随口吩咐一聲,又派出數百奮武将士繞城驅趕那些窺望胡卒。他正待要退回城中,突然俘虜之中又有人大喊大叫起來。
沈雲轉頭讓人将那幾個胡卒揪出,那幾人口中兀自怪聲不斷,他卻是完全聽不懂,便轉頭望向杜彌,杜彌傾聽片刻也是尴尬說道:“胡聲雜亂,我也實在難作辨識。”
幸在軍中向導衆多,還是有人聽懂了這幾個胡卒的表達,并從其中一人手中接過一枚軍符呈上:“那胡卒陳言本是恭受王命的良胡,因見王師入境,引衆趨近打算投靠助軍……”
沈雲接過那早已經鏽迹斑斑的軍符,仔細辨認許久,又請教身後的向導群體,才知這軍符竟然是漢時所授。待又審問一番,才又明白了這些胡卒的來曆,他們本是生活于隴山深處的羌人一部,具言祖上也曾接受過強漢督護,這軍符在部落中已經傳承十數代。随着隴山邊境胡部漸少,他們才遷徙到了隴城周邊。
聽到這些羌胡所陳隴上舊事,沈雲也不免感慨世事無常、風雲變幻,雖然他不相信這些胡衆意欲投軍的說法,但一時間思緒也被拉向強漢峥嵘歲月,不免歎聲道:“我輩勇武用事,壯興王業,隻是不知有生之年還能否再複漢季榮光!”
那些胡衆還在一遍遍的自剖心迹求饒,言辭中“漢”這一字節也越來越清晰,這不免讓沈雲并其身邊将士們更加深恨匈奴胡寇玷污強漢威名。
不過這一股情緒倒也無需忍耐太久,很快便出現了發洩目标。入駐隴城數日之後,随着對周邊形勢的掌握,前線斥候活動範圍也越來越遠,并回報一條軍情,言是南面略陽川正有一路胡衆沿川流向北而來,其卒衆主力,便是一路屠各人馬。
王師西征,除光複舊土之外,另有一樁重要的任務,就是要蕩滅首爲禍亂、僭越稱制的屠各賊徒。發現敵人蹤迹之後,沈雲便留副将并杜彌等人留守後路、繼續修複隴城,他則親率兩千精卒直下略陽川,準備迎戰這一路敵胡。
略陽川左右俱是險峻山嶺,地勢猶如群山之中重斧劈鑿而出,分外的險峻壯觀。雖然川流左右也多有渠徑深入山脈,但若是大規模的行軍出動,也唯有這一條川流幹道能夠進行大規模的行軍。
兩軍南北對沖,不久之後斥候便有了實際性的觸碰,彼此了解也開始加深。
南路而來這一路屠各人馬,其将主名爲王擢,除了其人屠各出身之外,居然還是早年羯趙于隴上的鎮将,随着羯趙崩壞,這個王擢也漸漸脫離了關中石生的掌控,作爲一股獨立的力量活躍于隴上。
本身屠各已是該死,沒想到這個王擢居然還是羯趙遺留在隴上的賊将,那便更加沒有容其活命的道理。所以沈雲也是凝聚軍力,全力準備這行入隴上第一場有強度的戰鬥,務求一場輝煌大勝震懾地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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