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啓帝昨夜裏沒睡好,跟徐則走了半晌還是困乏得很,于是撇下徐則自顧自地擺駕去了後宮歇息,徐則隻好自己一個人回到禦書房。
太子在跟工部和戶部的人讨論金陵和杭州那條新官道的進展,左相和右相都沒有走的意思,許是以爲承啓帝會回來吧。徐則目光越過他們,在太子那邊停留了一瞬,便走到馮文石身旁。
“監丞。”馮文石鞠躬。
“你來一下。”他示意對方跟自己去外面。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禦書房,其他人面上似是不關心,但内裏多少有些好奇。約摸半柱香時間二人回來,沒有什麽不對勁。
小公公小跑進來,湊近太子耳語了幾句,太子便讓大家各自回去,皇上今天不議政。
甯家送的女孩進了宮,正是承啓帝新鮮勁的時候。
徐府
徐野陪小姑娘用過晚膳,看她在書房忙寫新故事,才出門回徐家見他老爹。
徐則今天故意把馮文石叫出去就是測各方反應的。果然,剛才宮裏來消息,說他走之後,好幾個人拉着馮文石旁敲側擊他們說了什麽。
馮文石當然守口如瓶,所以今明兩日,肯定有人要從京定衙門找答案。
徐野這才明白,原來父親是在幫忙。
小姑娘的初衷是讓張家先警惕後松懈,警惕,他們會派人出城遮掩據點,這樣給大理寺機會;松懈,他們得知京定衙門查暗渠純粹是打擊幫會漏舶,外面所謂的官吏借道輸送禁品都是謠言後,便認爲虛驚一場,原先該怎麽樣還怎麽樣,隻不過輸送渠道換成别的。
可放松警惕就會給人有機可乘,斷人财路如殺人父母,那些幫會不會讓這件事過去。一旦讓他們從暗渠查到蛛絲馬迹,那麽張家就等同于得罪了京城的黑道。
“你都猜到了。”徐野無奈,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五老爺。
“她到底要做什麽?”徐則覺得那丫頭布這個局是想把張家滅族啊。
徐野目光微沉,玩着手上的小印章,“當年好好給她道個歉,哪至于此。”不知錯不說,還一次次派殺手去金陵趕盡殺絕,要不是她身邊有一群好幫手,她哪有命活到今天。
廣植跟張家的刺客交過手,深有感觸,“那丫頭是個好說話的。”所有的嚴厲和脾氣都用在了生意場上,私下特别容易相處。能把好好的孩子逼到這份上,張家罪不可恕。
“你能護好她麽?”徐則想着關鍵時刻估計還是得自己出手。
“小意思。”徐野嘴角上挑,有點嚣張。
徐則被兒子這副樣子逗笑了,“出息了啊徐六。”
程家這邊,得知婁少竭失手,程馥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心裏有些煩悶。
高升瞧她神色不對勁,哄孩子似的安撫道“你鎮定點,都是遲早的事。”
程馥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至少秋獵不會出岔子。”
“不會。”高升神色堅毅。
程家的中秋過得十分平靜,主子就兩個人,程馥索性讓大家夥自己出去玩,她跟徐野兩個在家中賞月。反正程家足夠大,好些地方他們都沒走過。
“你有沒有覺着我這個人很無趣?”自認爲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優點。
比如這個時代那些對女子刻闆的評價标準,打分的話,她全不及格。琴棋書畫更是樣樣不精,唯一拿得出手的隻有駱行教了幾年的射箭。
“我若是男子,瞧不上我自己這樣的。”
此時兩人坐在鋪了寬大毯子的草地上,品茶吃月餅,天上一輪孤冷的圓月,讓小姑娘的心情突然有些失落起來。
徐野剝好一盤葡萄放到她面前,“我若是女子,你可會正眼瞧我?”
小姑娘在腦子裏編織了那個畫面,不禁笑起來,“我就把你擄走,這樣那樣,然後你給我生一堆孩子。”想想就快活。
“……”這話好像什麽時候聽過。
徐野躺下來,雙手枕着後腦勺,望着夜空,“媳婦……”
“嗯……嗯?誰是你媳婦,咱們還沒成親呐。”
徐野偏頭看她,眼睛亮亮的,“我就是純粹的沒有你不行,哪哪都不行,隻要你在,哪怕是發呆,我都很滿足。”
小姑娘怔了,臉唰地紅起來,接着她抓住徐野的手要把人拖起來,“徐六,趁我哥哥還沒來,咱們先洞房吧。”
“哈?”他沒聽錯吧,“這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孩說的話麽?”雖然他很想。
每天能抱能親但是不能瞎摸也不敢更進一步,試問哪個男人不煎熬。都怪張家和趙燕然,老天怎麽不降一道炸雷劈死他們。真是擋了他太久的路。
小姑娘捂着嘴笑個不停,“徐六你正經的樣子好可愛,将來你肯定成不了嚴父。”
徐野在她眼裏一直是個别扭的少年,有點面癱卻并不冷酷,多數時候神态都平靜從容,好像這世上沒有什麽事能難倒他。
“我爹也不是嚴父。”
徐家人都不喜歡棍棒出孝子這種育兒模式,他爺爺伯父親爹一個比一個有城府。面上牲畜無害,其實心眼比誰都多,最喜歡給自己的孩子下一個個陷阱,誘導他們不斷掉陷阱爬起來掉陷阱……直到開始意識到中計。
悲催的是徐野現在覺得這套還挺好玩的。
“徐六我想好了,人生注定三災九難,不如意是常态。不管我這心結能不能解開,你若視我如初,咱們明年就成親吧。”
徐野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她看着你。”
小姑娘跪坐着,下了莫大的決心般認真地點了兩下頭,“如果你注定是我程家的夫婿,那麽早點過門也好。”
“……”行吧。
八月底鄉試一過,秋獵的日程就近了,行宮那邊已經準備妥當,就等承啓帝出發。徐野這回被特别安排在打頭的皇城衛後,跟一群少年将軍同行。外人看來這代表着天子的重視和期許。
徐野認識這些年輕人,但是并不熟,隻怪皇城衛走得太慢,他不能早點到獵場。
“聽說官職都沒了,就是個纨绔。”
“沒有徐監丞他哪有資格在這。”
“你們懂什麽,他是狀元郎,你當随随便便能考上?”
“誰知道是不是他父親提前洩題。”
徐野在想要不要退到最後,好讓他們不必有顧慮,放開了說。
忽然一道聲音從旁邊傳來,“長舌婦。”
這話不好聽,議論徐野的幾個年輕人都覺得自己被冒犯了,有人脾氣大,當即大聲反嗆回去“你罵誰呢?”
“誰當面議論他人長短我就罵誰,你随意對号入座。”
先前開口的人正要繼續反駁,旁邊的人及時攔住了他。
“嘿,你幫人家出頭,人家領情麽?”一個少年偏了偏腦袋,提醒大家注意徐野。
徐野騎在馬上昏昏欲睡,時不時掩嘴打呵欠,即便聽了這麽多诋毀的言論也沒有搭理的意思。不過幫徐野出頭的少年卻被他這副不争氣的模樣氣到了,哼了一聲,雙腿往馬肚子一夾,就與他們隔開了距離。其他人見狀,愈發得意地聊起來。
抵達行宮是三日後,徐野進了分派的客居就倒頭睡覺。
“毫無年輕人的朝氣。”徐則在他背上拍了兩下。
“五老爺,我那院子可以修一修了。”背朝外的人突然出聲。
徐則在床沿坐下,不解道“才翻新沒幾天。”
“等……你是說……”
“嗯。”背朝外的人發出了半夢半醒的嘟囔。
行宮有正經的房舍,也有搭在附近坡道上的帳篷。那些少年将軍爲了凸顯自己的糙勁都選擇住帳篷,他們起了表率後,不少同輩都跟着去住帳篷,甚至女孩們都有嘗試的。對比之下,老實住好房子的徐野就像個吃不得一點苦的金絲雀。
“皇上,要不讓徐六回去吧,他在這老被人嘴碎。”徐則跟承啓帝抱怨。
“這算什麽,朕被天下人嘴碎的少了?”他倒不認爲徐野住舒服的園子有什麽不對。
徐則撇了撇嘴,老實杵在旁邊發呆。
“婁少竭的傷勢怎麽樣了?”秋獵少了身手矯捷,年輕的大理寺少卿,怪遺憾的。
“帶着傷去查馬蹄印了,皇上這事大理寺還沒數,您可不能向外人透露,包括太子和左右二相。”徐則認真道。
承啓帝瞪他,“這江山是朕的,朕不比你懂分寸麽?”
“那您就可憐可憐小六,讓他回京吧。”
承啓帝也氣了,“他哪可憐,朕瞧他從早睡到晚。說出去誰信他也是正經做過父母官的人。”
徐則本也沒真打算要徐野回京,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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