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個宗室都不願有生之年靠近宗人府,關于這地方的傳聞也多,不過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宗人府向來偏正統,所以對太子的懲戒不會傷到根本。
散了朝,徐則突然不想那麽快出宮,免得碰上同僚被抓住質問。厚着臉皮呆在禦書房裏,值守的幾位宮人趕也不是,留也不是。
“賴在這裏做什麽?”承啓帝回來,此時身上已換常服,手裏還盤着一串黑珠子。
“躲清靜。”
“外邊很快就要傳你是太子黨了。”承啓帝一副看好戲的嘴臉。
徐則無所謂,“也行吧,總比被叫徐妃強。”
“……”
右相氣不順,耿耿于懷,隔三差五參大理寺,不是說機制混亂,就是說辦案手法不規範,爲達目的不折手段什麽都有。就跟大理寺刨了張家祖墳似的。
每每徐則還在想要不要搭理他,東宮的人就正義凜然地站出來爲他反擊,以至于他現在還真有點太子黨的感覺,特别省心特别舒适,什麽都不用操心的樣子,妥妥的溫暖有愛大家庭。
就在朝堂上無休止扯皮的時間裏,宗人府把太子帶走了三天,懲治是令他爲皇後抄經一年,并寫一份萬言悔過書,供在祭殿。隻要大越朝不亡國,那篇悔過書就會一直擺在那,算是一個恥辱。
“朕看他倒是滿不在乎。”承啓帝有種恨鐵不成鋼的煩悶。
“又不妨礙做皇帝。”徐則心不在焉地應聲。
金陵最新的消息,程馥緊鑼密鼓地安排産業上的事,回京的時間已經确定,明年端午後。而鄉試在八月,所以程寒不會同妹妹一塊,他會考了鄉試才起程。
又一次被趕出禦書房,徐則站在外頭吹冷風,好在各部官員也在,大家一起大眼瞪小眼。徐則老神在在,眼中盡是蔑視不服吧,想譏諷我吧,可惜你們官職沒我高。
徐進在宮門等到了弟弟,把人推上自己的馬車,又塞了個手爐過去。
“這還沒入冬呢。”雖然也是真的冷。
“你這算是給皇上當槍使。”先是祭殿上,之後是朝堂上,這下可把右相一系徹底得罪了。
徐則靠在軟枕頭上閉目養神,“都做到右相了,如果還看不出其中關竅,那就白活了。”
“可如今都在說你給皇上灌迷湯,皇上是非不分。”
“天子不是傻子。”
承啓帝能讓大越安穩,給這幫人天天琢磨亂七八糟陰謀陽謀的閑心,就說明他是個有能耐的。如今這些朝臣,随着皇子們一天天長大,都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承啓帝就是因爲把他們的嘴臉看得透徹,所以才不允許别人忽視他的存在。
“确實老糊塗,隻盯着别人有沒有逾制,也不想想自己在祭殿做了什麽。”他們若是死纏着太子不放,逼承啓帝當公案來審,那麽作爲臣子,在祭殿裏當着皇帝,當着先皇後的鳳棺,宗室和百官的面指責儲君,這罪名也不知道張家能不能承受。要清算起來,張右相付出的代價可比太子大得多。
徐則睜開眼,随手拉開小窗,望着緩緩而過的沿街景緻,天氣冷,京城看上去沒什麽朝氣,不知金陵什麽樣。
“他們就使勁撲騰吧,有人要回來了。”
金陵
大婚前半個月,柔嘉長公主不情不願地搬離了景家,宗室來的人說了,公主出嫁有祖宗規矩要尊,沒有在百姓家出嫁的理,而不知什麽原因留在金陵的儉郡王成了宗室的代表,監督大婚各項流程,不得失了皇家體面。
柔嘉長公主爲此怄得不行,埋怨宗室既然還認她是公主,那就應該讓皇上下賜婚聖旨。
程馥那日沒有出面,因爲正好染了風寒,所以程寒攜賀禮獨自一人去的婚宴,徐野則與桑贈齊前往。
柔嘉長公主似乎很在意程馥,聽說她病了以爲是裝的,特地派家醫上門診脈,好聽點是關心,難聽點是想抓對方把柄。這讓程馥很是厭煩,覺得自己之前太給這位公主臉了。
家裏的寶貝病了,徐野和程寒都沒什麽耐心吃酒席,掐着時辰相繼告辭,而吳纓卻留了下來。程家送的賀禮下足了本錢,他讓人盯着驗收入庫後才放心。免得小姑娘又被有心人栽贓陷害。
儉郡王跟柔嘉長公主也不熟,跟吳令修更沒什麽話可聊,自己的責任盡到了,便跟一群大河劇場的擁護者們飲酒暢聊,好不痛快。
“所以沒吃飯就回來了?”小姑娘吸吸鼻子。
剛喝過今日最後一頓藥,嘴巴裏還苦得很。
“吃了兩口。”程寒把梅幹遞給她。
小姑娘不滿地嘟哝,“虧了虧了……随了好貴的禮……”
聞香幾個在旁邊忍笑,“小姐,就算少爺撐破肚子也不夠抵禮物的價值。”
太子回京後發生的一些列狀況已經傳到金陵,包括徐則被懷疑是太子黨的說法也沸沸揚揚,撇開事發地點的特殊性不說,趙燕韬爲了百姓打趙燕然這事,程馥覺得很痛快。
“正月後我就辭官。”其實已經在承啓帝那邊過了名路。
小姑娘驚喜,“真的?”
徐野沒好氣,“就這麽高興我一事無成?”
“徐六你将來還會回去,你知道的。現在先樂呵幾年,鬥蛐蛐逛花樓捧戲子怎麽快活怎麽來。”
見徐野黑臉,她馬上改口,“就,打個比方。”
“你怎麽知道我還會回去,我可沒想過。”
小姑娘早看透他了,“若是不成親你或許就這麽過了,可誰讓你徐熾烈想封妻蔭子呢。”
徐野不耐煩道“最省事還得靠造反,事敗咱們隐居山野,事成你就可以爲所欲爲了。”怎麽樣,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
“就是女皇帝的意思麽?可以娶很多俊美的男子當妃子麽?好像也不錯,那徐皇後你試試看吧,總歸是條路子。”小姑娘似乎真在思索當了女皇帝之後的好處。
“……沒門,随口說說而已,我做不到。”徐野咬牙切齒。想納男妃,除非從他屍體上踩過去。
程寒在旁邊聽他們越聊越偏,隻想把他們嘴堵上,太煩了。
金陵的臘月慣來徹骨的冷,不過程家依舊舉辦了蹴鞠賽,現在誰都知道是程大姑娘爲了哄徐美男特地開的小竈。不過彩頭一年比一年好,大家的積極性都挺高的。
這個傳聞很快進了桑贈齊的耳朵裏,他連罵幾聲“世風日下。”卻也無可奈何。
場内,男子們在熱火朝天的對抗,場外程馥和幾個女孩湊一塊烤火,聽她們說最近的熱鬧事。
原來柔嘉長公主和吳令修大婚當晚,有人竟然打着宗室來使的名義,騙吳令修說有個女尊男卑的訓誡,是慣例。吳令修喝多了也沒質疑對方所言真假,也不信有人敢冒充宗室,便跟着人去了小花堂。
結果半道上就被人打暈,幸好公主爲防有人搗亂,沒事先知會吳令修,讓自己身邊的女官整完都在遠處盯着他,發現他跟着陌生人往花堂的方向走去,便覺得事有蹊跷,結果還真讓她目睹了吳令修被打暈拖走的過程。
反正洞房是沒成,但設計吳令修去與丫鬟苟且的計策也失敗了。吳令修沉睡的時間裏,柔嘉長公主讓人搜了府,也抓着了幾個牽涉其中的仆從,以爲要血流成河了,卻又說是誤抓,到現在都沒個定論。
“你們猜是誰想讓吳驸馬獲罪?”
女孩們都聰明着,心裏有數,“還能是誰。”
“這招雖然下三濫,可若是成了,便是釜底抽薪。”吳家六房從此不得翻身。
回家後程馥就把女孩們說的話告訴了程寒,問他知不知道給吳令修下套的人是誰。
還别說,小哥哥真知道,“郭勤給吳令佐出的主意,如果吳令修在新婚當夜背叛公主,那等同于藐視皇權,老趙家不會善罷甘休,婚事作廢不說,一個抄家流放的結局逃不掉,即便公主求情都不行。”
“有牽連的人在事發後就自盡了,六房上下心知肚明卻無可奈何,隻能另謀後招。”差點家破人亡的吳令修一定會讓宗家付出代價。
這兩方人以後還有得扯,長公主是不會讓自己頭上還有個宗婦的,而郭氏,自诩吳家大功臣,更不願意把這個高高在上的宗婦之位讓出去,哪怕對方是公主也不行。
程馥對于吳家的爛事愈發沒興趣,隻要他們不找程家和吳纓麻煩就行。
“張家的局面複雜,大理寺在跟着,用不着咱們操心了,我想你把人手抽出來,留意陳家和威遠侯府。”
“席衡昀想要保住爵位必須在金城關有所建樹,有顧彥雲的提攜,遲早會撈到軍功。我不耐煩威遠侯府幫着張家算計咱們,有沒有辦法治一治他?最好把現在的爵位都丢了。”
程寒也認爲張家現在的問題很複雜,有比他們兄妹更狠辣的角色在暗處伺機而動,有這樣的角色存在,張家的将來好不了,程家的人确實可以不必浪費在上面了。
“不需要從席衡昀下手,威遠侯府渾身都是破綻。”
“還有陳家……他們令我作嘔。”以前總聽說陳家如何好,如何了不起,出過多少名人,是京城一等一的世家。但自從陳夢鈴和離回去後,陳家的弊端漸漸浮出水面。
“我也是。”有時候他會想,自己沒成爲顧彥雅那樣隻爲了複仇而活的人,完全因爲自己有個美好的妹妹。
這件事定下來後,兄妹二人又讨論起回京的事宜。程寒十分不想妹妹獨自回京,但她說京中許多事要準備,仇要報,生意也要做,便不再堅持。
“徐野要等吏部回函,吳纓把自家那一支從吳家族譜移出去才安心。”按照吳令修現在的瘋狂,她覺得吳纓的願望很快要實現了。
“我讓範雨跟着你。”京城不同金陵,那邊危機太多了,程寒實在不放心。
“不必,有駱行跟着,再說高升現在手頭上也人。”高升這些年爲了防搗亂,也砸重金培養了不少死士。
這個年程家過得一如既往的歡喜熱鬧,初二那晚金陵城上空炸開了一朵朵煙花,整座城池被絢爛的光彩籠罩,許多人走出家門看這番盛景,然後互道新年祝福。事後他們才知道這是程家和景家聯合布置的,向全城百姓拜年。
時間飛快,端午一過程馥就帶着人安靜地離開了金陵。随行的有陸青、馬小東、錢山幾個,林檎要負責兩地的大河劇場,程馥決定把她留下來帶帶徒弟,等下一年跟吳纓一塊上京。
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們此行幾乎沒多少人知道,兩河軒、金陵學府、大河劇場、小酒館以及程家商行一切如常。若是有人尋她,吳纓和程寒也會爲她找理由推掉,日子長了,大家都以爲她又憋壞水,準備搞大事業。
程馥抵達京城那日,徐野才收到吏部下來的去職文書。用最快的速度交割完畢,當天就快馬加鞭趕往京城。直到許多天後,金陵城的百姓才知道他已經辭官回京。
京城
錢山的到來,最高興的莫過于高升,他一股腦地把京城程家商行全部托付給對方,自己好幫程馥做别的事。于是錢山還沒來得及适應京城的生活,就被趕鴨子上架接手了京城的事業。
“宋家原先被停了職的全起複了,宋紹曦還往上提了一階,那位被送去莊子上的宋夫人也回來了,估計他們一雙兒女也很快回京。陳家那位縣主最近倒是不怎麽纏宋紹曦,好像跟京郊大營的什麽人在來往。我已經讓人去查那人的底細,最遲明日便有眉目。”
“别讓她沾上咱們就行。”陳夢鈴在程馥的眼裏已經是個死人了。
京城的程家比金陵的要大不少,門前的馬路也很寬闊,可以同時并排走六輛大馬車,斜對面就是吳纓的宅子。從程家大門往東面步行一會兒就可以到徐府,爲此程馥對這個宅子還算滿意。
安頓好之後,她開始了一如既往的忙碌,兩河軒的産業和程家的産業光走一圈就費了不少天,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而她回京,隻告訴了兩個人,徐則和趙燕韬,連已經在京城大半年的葉雪馨都沒通知。
徐野到京城那天,沒有刻意避着誰,也沒有先回家。馬蹄直接踏進了大院,白居一邊接他丢過來的缰繩一邊跟他說,小姐這些日子忙,白日裏不怎麽在家,特地給他留了話,回家就先吃飯,好好歇息。
風塵仆仆的青年被“回家”兩個字暖到,不過他隻稍稍歇了半個時辰,徐則和廣植就登門了。
徐則好久沒見兒子,收到消息後便回家換了輛沒有徽記的馬車和廣植一塊去了家附近的程家。到了地方他才明白程馥這丫頭多重視徐野。以程家的人口,大可不必住這麽大的宅子,程馥多半是怕徐野兩家來回跑麻煩,便特地選了靠近徐家的地方。
“你也不怕人笑話。”在金陵住人家裏,回京了還是這樣。
徐野滿不在乎,“随便。”
徐野辭官的事并沒有瞞着誰,吏部也是走的正規流程辦的,所以大家又都把目光放到了徐家上。早在程馥回來之前,包括之前交惡的武定郡王府在内,都在打聽徐野這麽做的緣由。
徐家兩房夫人都說不知情,而且徐野本來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他做出什麽事都不奇怪。徐則的表現就更讓人無語了,他說徐野文不成武不就,除了招貓逗狗一無是處,哪哪都沒有達到他的期望,更不配爲官。而徐野自己也明白層次不夠,于是決定回家種田讀書。
這話傳到承啓帝耳朵裏,他對徐家父子的臉皮又加深了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