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茂賢本打算年前趕回京城,結果梨木鎮竟沒有人肯出來指認王、花兩家,之前有意向當證人的也紛紛反口,隻有雷家因爲私建火藥庫人證物證具在逃不了罪責,而丁達的傷受天氣影響恢複不佳,多數時候都隻能坐在床上,幫不上什麽忙,種種不順導緻他回京的時限再次延長。
金陵知府的位置不可能空太久,闫茂賢如今的期望是新知府盡快到位,他好把善後事宜交接出去。明亂已平,功勞已經撈到,那些蠢蠢欲動的暗潮,隻要他在金陵一天,就能壓一天,至于他走之後會不會出現新的麻煩,那就看新任知府的手段了。
看出闫茂賢把梨木鎮民亂當升官發财的墊腳石,沮喪的丁達也燃起了鬥志,突然不想放棄這個縣老爺的位置了。深知闫茂賢一旦離開金陵,自己的前程就真的無法挽回,所以他主動找上了對方……
臘月二十九那日,在府衙忙碌的徐野收到了闫茂賢的臨時調令,命他初一下東橋縣協助把案子了結。
“還挺上道,沒讓我現在就去。”要是不能和小姑娘過年,他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程馥把調令還給他,“那金陵府誰管?”今冬遭災的地方肯定不少,金陵府沒人坐鎮真的不要緊麽?
小姑娘覺得調令有問題,擔心闫茂賢在煲壞水,徐野卻懶得猜這位欽差想做什麽,但盡快結案無論對東橋縣還是對金陵來說都是好事。
“上官怎麽安排,我就怎麽做。”沒準這位闫欽差隻是厭倦了東橋縣的匮乏無趣,想到舒服的金陵呆着。
小姑娘雙手揣在毛絨袖套裏,歪着腦袋好奇,“徐六,這世上是不是沒有你算計不了的?”
徐野微愣,不經意地别過目光,“有些算計,讓人終日不安。”
“是什麽……”
“吳公子和景公子到。”遠藤的聲音打斷他們。
吳纓回到金陵就馬不停蹄地忙兩河軒的事務,天氣冷,他心疼程馥,不希望她奔波。好不容易忙到臘月二九,能松口氣上程家串門,拐角就碰到了景元澤的馬車。
“劇場的人怎麽過年?”景元澤給徐野行禮後立即轉向程馥。
“放三天假。”林檎本不計劃讓他們休息,是顔桧臨走之前看到孩子們密集而艱苦的訓練後心疼了,親自跟程馥要求的。
“那……他們回老家?”景元澤神色不大自然。
程馥摸着下巴打量對方,“看上誰了?”隻要景元澤敢開口,她就敢把他轟出去。
景元澤欲言又止,吳纓一看就知道是景家沒好事,“你什麽想法都不要有,大河劇場的規矩就挂在兩河軒。”不接私活不賣身,不管犯錯的是哪方都要嚴懲,林檎和才藝師傅連帶責任。
說到這份上小姑娘也看出來了,景元澤這又是被家裏人給爲難了。隻是她有些納悶,景二老爺不至于這麽糊塗,景老夫人……景家早沒人在意她的需求了,不大可能爲了她讓程馥不痛快。
他們所處的是程家兄妹的書房外,也就是那鋪上了厚厚毛毯,有暖爐、熱水以及點心的走廊上。景元澤一屁股坐下來,抓了個果子塞進嘴裏,一臉的不高興。
“端兒不是在我家養病麽,她那位寡嫂柔嘉長公主你們是知道的,昨日突然不請自來,說是要在金陵過年。人既然上門了,景家也隻能硬頭皮伺候好。我們家老夫人讓親戚們初二都上家裏聚聚,高興高興,我爹的意思是請大河劇場的藝人初二那天……”
吳纓不等他說完即打斷,“怎麽,景家現在看不起金陵的戲班子了?”
“你再這樣,朋友都沒得做。”不是一兩回了。
程馥也坐下來,“柔嘉長公主的意思吧?”
“不……唉……”被看穿,景元澤整個人顯得有些頹喪。
“你也怪不容易的。”她笑道。
自從上回她大鬧景家之後,她不太相信景家人還好意思找她不痛快,而且小劇場也開了幾個月,不接外活也不是什麽新鮮事,景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能讓景元澤這麽爲難的,除了柔嘉長公主本人親自要求,沒别的原因了。
吳纓冷哼,“看來江南的天變了,以前宗室在江南都要給世家幾分臉面。”到底是從周家私采礦脈被揭發,還是從吳、溫兩家杭州圈地被重罰,亦或者從程家兄妹到金陵開始的,他沒有答案。
柔嘉長公主想突出階層差距這本身沒什麽問題,但兩河軒并沒有義務爲了成全她的臉面破壞自己的規矩。
景元澤被吳纓譏諷,想反駁卻又意識到對方說的好像也沒錯。
“要不你換個地方過年?”既然注定要惹柔嘉長公主不痛快,一時半會兒也沒法解決,躲得遠遠的并不丢人。
景元澤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已經把程馥的話當金科玉律了,當晚,景二老爺就發現三兒子帶着景二夫人還有景大奶奶留書出走了,也沒說去什麽地方。
“他帶娘走就好了,把他嫂子帶走算什麽?”景大少爺沒敢說出口的是老三竟然把他落下了。
父子倆都有種家要塌了的感覺,哪還有心思過年,一方面柔嘉長公主在景府呆着,似乎住得很高興,一方面家裏沒正經女主人,老夫人又是個拎不清的,什麽時候給家裏惹大麻煩都不知,越想越糟心,父子倆派了幾批人手分頭去追景元澤一行。
景家的亂套,程家是除夕夜才收到消息,程馥頗爲意外景元澤的行動力,最有趣的是他不但帶上了親娘,還把大嫂也給順走了。難以想象景家這個年會是什麽光景。
“柔嘉久居秀洲,即便聽聞過大河劇場,也不至于沒看過一場公演就提這種要求,看來那位遊家小姐好了瘡疤忘了疼。”告訴景元澤遊蘭蘋的病是中毒所緻後,程寒并沒有期待遊蘭蘋知恩圖報,但對方恩将仇報,倒也讓他有些意外。世上竟真有這麽多無恥之輩。
程馥趁機掐了掐小哥哥的臉,“也不一定是她啊。”
程寒沒有反擊,隻以眼神警告對方,“不是她還有誰?宋紹曦那雙兒女?”
仔細想想,倒也不是不可能。遊蘭蘋當初對程馥莫名其妙的敵意就很蹊跷。
“誰都無所謂。”小姑娘笑呵呵的。
程寒黑臉,“你别老沖我傻笑。”
“爲什麽……誰傻笑了,你才傻。”成功被激怒。
程寒湊近她的臉,“知道什麽叫照鏡子麽?我至今不敢笑就是因爲你笑起來太傻了。”
程馥不爽,“臭美,你有我這麽好看麽?”
看妹妹那副嘚瑟的樣子,程寒就想欺負,“好看也是傻子,笑多還老得快。”
“哈?你死定了,我讓你過不了這個年……你卒于今天……”
徐野在她出手打人之前及時拉住,“還放不放煙花了?”
站旁邊伺候的玖玖和聞香幾個都忍不住勸道“小姐,大過年的可不好打人。”
“對啊,怎麽也得過了十五。”
程寒???
此時程家門外來了一隊人馬,小果子和幾個護衛坐在小屋裏喝酒吃菜,聽到急切的拍門聲,面面相觑,這種日子誰那麽沒禮貌?
要知道程家如今已不是誰都敢造次的地方了。
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兩兄妹乖順地坐在大花園賞景樓的暖閣裏,徐野把兩人隔開,防着他們又鬧。想起這是自己在金陵過的第三個除夕,他眼裏盡是旁人察覺不到的滿足。
“少爺,小姐,有人要硬闖。”小果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程寒松快的神色沉下來,“誰?”
“說是柔嘉長公主的近衛,要請小姐去……”小果子面上怒火未散,不忍說下去。
徐野起身要出去,“我打發他們。”
“别。”程馥和程寒不約而同地阻止對方。
“人家找的是我。”程馥笑道。
程寒也點頭,拉着妹妹的手大步走出暖閣,往外院而去。徐野望着兩兄妹漸漸遠去的背影,擡手招旅厭到身邊,交代了幾句後,旅厭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徐野歎了口氣,目光極寒,朝兩兄妹的方向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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