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錢的宗家會怎麽樣?
據說吳令佐給吳子琪謀到一個蔭生的名額,翻過年就上京,正式進國子監讀書。吳真真的婚事雖然沒大肆宣揚,不過郭氏的活躍已經證明他們正在籌備嫁妝。
一雙兒子女兒的前途都要靠真金白銀來鋪陳,吳令佐和郭氏向來會算賬,自己往外掏多少,就巴不得從旁的什麽地方貼補回來,而如今又丢了一大筆錢,郭氏每日寝食難安,跟死了老子娘似的,能想到的壓榨對象也隻剩下吳家的族人了。
宗家到底多有錢族人不知,但在宗家長大的吳纓卻很清楚,丢了四十萬兩遠不到傷筋動骨的地步,但如果榨一榨族人自己就能少損失些,宗家那群人完全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良心不安。
與此同時,吳令佐同意了吳令修分家的決定,因爲吳令修除了要六房的産業之外,不分公賬上的錢。這是最大的讓步,族老們也表示支持。
郭氏雖然極不樂意,巴不得四房和六房都淨身出戶,可這一年發生的幾件事讓她在族人面前聲望極低,若此時堅持六房淨身出戶,鐵定沒有幾個族人會站她這邊。所以她也隻能不甘心地杵在吳令佐身邊,裝出一副長嫂如母的不舍。
就這樣吳令修順利分了出去,還帶走了屬于六房的産業,就算下半輩子什麽都不做,他也不會降低生活水平。
不過宗家的糟心事還不止這件,溫放和郭勤回到了金陵,抱着厚厚的賬簿親自登吳家的門跟吳令佐對數。這兩家要的也不多,各家六萬兩,打算夠賠償就完事。
吳令佐雖然不滿,但現在不是跟這兩家撕破臉的時候,一方面死活不承認長跑賽期間幹的那些勾當,一方面爲了安撫兩家,冠冕堂皇地說體諒他們現在的難處,會想辦法湊錢幫助他們。
溫放和郭勤都有些傻眼,但對方答應給錢就好,口舌上的對錯跟眼前的危機相比不值一提。
兩家得了承諾,前腳剛踏出吳家大門,郭氏後腳就派人給族中叫得上名字的人都派了請帖,說有大事相商,每家出一個能做主的人到宗家商議。
族人放下手中的活從金陵各處趕到宗家,吳令佐擺好宴席待客,酒足飯飽後他才告訴衆人,溫、郭兩家因承辦長跑賽被官府黑了大錢,現在還有刁民要告這兩家,作爲姻親,吳家勢必要伸出援手的,因爲江南世家都在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隻有相輔才能相成。
本來一頓美酒佳肴下肚,吳家族人還挺松快的,結果吳令佐突然談到錢,氛圍頓時尴尬起來。有裝酒醉的,黑臉的,打瞌睡的,還有借出去方便想偷溜的,大家夥都靜默下來。
最後還是一位素日與宗家走得比較近的族人問具體金額,吳令佐直言不諱,缺四十萬兩。
他話音未落,四周就傳來壓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吸氣聲,緊接着是如菜市場一般的喧鬧。吳令佐料到大家都接受不了,所以他準備了有說服力的話術。
溫、郭兩家并不隻是總家的姻親,族裏也有人跟這兩家聯姻的,吳令佐的說辭是吳家有事故時,這兩家從未袖手旁觀,而如今别人有麻煩,吳家自然也要投桃報李。
還是那句話,江南世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一家利益受損等同于整個江南個大家族的利益受損,他希望族人不要隻想着自己的小家,隻有大家好,小家才能和美。
不得不說他口才了得,大多數族人都覺得有道理,真以爲幫了那兩家等于幫了自己。不過四十萬兩并非小數目,每家分攤下來也夠嗆。
吳天溢爲首的幾位族老和吳永齡爲首的幾位優秀子弟,雖說家境不錯,但如果攤到頭上的金額超過五千兩,他們也會猶豫,也會肉疼。而他們都如此了,那些窮的族人,即便砸鍋賣鐵也很難幫得起這個忙。
就在小部分人因掏不出錢感到僥幸時,郭氏站了出來。她給大家提供了一個快速換到銀子的法子,就是家裏沒出嫁的女兒都可以早點定親,“說起來這本就是我這個宗婦要管的,大家放心,我定會爲孩子們謀個好前程。”意思就是想包辦了所有女孩的婚事。
而本就聲望不佳的她,這番無恥言論剛落下,就引發了族人強烈的反彈。她雖然不高興被指責,但更多的是在密密麻麻的人頭中找那些耳根子軟,已經有些動搖的人。
……
吳纓安插在宗家的人在他離開金陵後,就定期把宗家的事報給程馥。聽得多了,程馥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到現在的見怪不怪也不過幾天功夫。
她愈發理解吳纓爲什麽最終選擇放棄吳家。說白了吳纓這種性格,要他費心去改變被教化得如此徹底的族人,簡直浪費時間,沒有必要。但吳家如果一直這麽亂下去,對誰都沒好處,最後自己多半還要被連累。
所以巧合地窺探到吳令修的野心,宛如瞌睡有人遞枕頭,口渴有人送美酒。
“吳令修想當那個王。”徐野摩挲着小姑娘果送他的那枚印章。
程馥轉着炭筆,“你說……他知不知道吳真柔偷了四十萬兩?”
徐野托着腮幫子,百無聊賴,“我想吳家現在沒有什麽事他不知道。”
小姑娘突然失手,炭筆掉落,徐野要附身幫她撿起來,卻被她抓住了手腕,“吳令修這個人不簡單。”
“他是不簡單。”徐野把筆撿起來還給她。
小姑娘眯起眼睛,抿了抿嘴,“難道他算準了吳纓對吳家已經沒有興趣?”若非如此,他怎麽也遲遲沒出手,像是在觀望。
徐野捏了捏她軟軟的小手,“未必那麽神,善于觀察罷了。”吳令修一直在關注吳纓。
吳家的情況越惡化,吳纓猶豫的時間就越長。眼下族裏接二連三要給宗家上供,人心不穩,吳纓若是對吳家有所圖,那麽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隻要暗地裏借錢給那些拿不出銀子的族人,以後無論是當債主還是當恩人,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族人的偏袒。
但是吳纓并沒有順着他的猜測行事,避難般去了京城,歸期不知。這個舉動于旁人來說沒有意義,但在吳令修眼裏等同于吳纓放棄吳家的直接表現。
一下子就少了個強大的勁敵,悶在心口的火氣瞬間就消散了。原來的計劃自然要重新調整一下。
“他不夠了解吳纓。”程馥搖頭。
吳纓大方起來很大方,小氣起來兩文錢都要想一想。就是因爲覺得掏自己的錢收買人心不劃算,所以選擇放棄。不過他暫離金陵也算成全了吳令修。但願對方得償所願後别像個癡兒,重蹈吳令佐覆轍。
“吳纓最快臘月回金陵,到那時吳家這鍋湯也夠火候了。”啧啧,吳氏一族這個年肯定很熱鬧。
徐野幫她磨墨,說道“吳纓放棄吳家,吳令修一定會想方設法把他變成盟友,因爲宗家姻親勢大,世人又多慕強,吳令修沒有能跟宗家比肩的勢力支持,那些害怕動蕩的族人不會偏向他。”
“你有沒有想過,他未必會讓吳真真順利嫁出去?”程馥眨眨眼。
“這樣還不夠。”徐野心裏隐約有了個猜測。
小姑娘嘴角勾起一抹壞笑,“咱們是不是想到一塊了?”
“所以是什麽人呢?”
想要當吳家的族長,僅憑錢财和一身正氣可坐不久。大家族的人心時刻需要凝聚,财富、勢力、名聲以及不進則退的危機感缺一不可。财富和名聲吳家已經有現成的了,但是能與吳令佐一家子抗衡的姻親,吳令修卻沒有。很顯然他準備把自己的婚事獻祭出去。
江南叫得出名字的大家族就那麽幾家,吳令修這個年紀,底下又有庶子庶女,哪家精心培養奔着當宗婦的千金願意嫁他。
這也是程馥好奇的地方,“早心有所屬了吧?勳貴、宗親?”
“不管是誰,他不了憋多久。”徐野腦子裏過了一遍定居江南的勳貴和宗室,還别說,合适的人還真有。就是不知道吳令修的相好是不是他腦子裏剛剛浮現的那位。
“你跟吳纓有共同利益,吳令修沒準以爲你好糊弄。”
程馥擡着高傲的下巴,嘚瑟,“我已經不是十歲以前的我。”
徐野笑得像個傻子似的望着她,“你永遠是我心目中的那個你。”
突如其來被撩,小姑娘難得的紅了臉,“做……做什麽突然說這種話……”
“哪種話?”
“不知羞恥的話。”小姑娘拿扇子擋着滾燙的臉。
徐野伸手想拿下她的扇子,好好說會兒男女之間的小話,結果讓不速之客給攪黃了。今天可是休沐啊,能不能讓他好好跟孩子他娘增進一下感情?
“徐大人,東橋縣出民亂了,羅大人讓您即刻起程,務必盡快把事情壓下去。”一名報信的官差氣喘籲籲地站在書房外對屋子裏的人說。
“民亂可不是小事,六百裏加急往上報了嗎?”徐野波瀾不驚。
“這,屬下不知,羅大人隻吩咐屬下找到您。”
徐野點頭,“知道了。”
駱行望着那待那官差匆忙的背影,納悶,“民亂不是要動金陵衛麽?”就讓一個文官下去,未免也太兒戲了些。總覺得那個羅參有問題。
“誇大其詞罷了。”徐野口氣漠然。
“你跟我一塊去。”他突然對小姑娘撒嬌。
這套在程馥面前屢試屢爽,程馥笑呵呵地剛要應下,“好……”
駱行打斷,“茶商馬上要進城了。”不是你和吳纓約來的麽。
聞言程馥腦子馬上從混沌中清醒回來,爲難道“你先出發,我見過茶商就追你。”沒辦法,總不能失信于人。
徐野捏了捏她粉撲撲的小臉,“我說說而已的。”既然有民亂,那就不太平,他不想小姑娘有任何閃失,被踩一腳都不可以。
羅參那邊隻派了兩名官差陪同,還催得特别急,徐野沒心情跟對方計較,背上小姑娘給他做的皮背包頂着深秋的寒氣出了城。
也在今天,吳纓安插在杭州的人送回了跟吳真柔有關的消息。
因長跑賽那堆官司,吳真柔被公婆惡罵了一通,說她父親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内裏比誰都貪婪無恥。溫家辦長跑賽好心好意讓他協辦,他倒好,打着溫家的名義背着溫家賺了多少黑心錢。
溫家的意思很明白,現在别人要溫家賠償,那吳真柔作爲溫家的媳婦兒自然也要擔負這些賬。于是吳真柔就被逼着回金陵娘家要錢,拿不到就永遠不用回杭州,溫家會派人送休書到金陵。
吳真柔一路哭着回到金陵,将自己的處境告訴了郭氏,讓對方無論如何也要幫她渡過難關,否則溫家一旦休了她,她隻有死路一條。
郭氏也不是不疼大女兒,隻是始終覺着吳家沒有錯,溫家自己辦砸了長跑賽,被人告了,現在就想找人幫填窟窿,簡直不要臉。所以沒打算拿銀子給大女兒回去交差,隻讓她先在娘家歇幾日,回頭自己親自陪她去杭州找溫家人說理。
吳真柔确實一刻都待不下去,因爲她婆婆動了大氣,除了威脅她要給兒子娶二房送通房外,還盼着她半路被山虎叼去永遠回不了溫家。
不說對丈夫有深情,就公婆過去對她也是不錯的,她在溫家比絕大多數媳婦兒體面。所以在這件事上她認爲自己被娘家拖累了,要不是她父親幹出這種事,她哪至于此。
爲了盡快回杭州,她出了郭氏的院子就找上了存了不少嫁妝的妹妹吳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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